龙安心一愣:"柠檬?"
"墙上挂着的,晒干那个。"
他在灶房找了半天,终于在熏肉旁边发现一串风干的柠檬片。务婆接过一片,用银壶里的药酒泡软,轻轻擦拭绣片上的污渍。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油渍渐渐淡化,布料反而呈现出一种古朴的做旧感。
"这是......"
"老法子。"务婆把绣片举到灯下,"苗家姑娘绣嫁衣,谁没打翻过油灯?用酸擦,用酒洗,最后太阳晒三天,比新的还好看。"
吴晓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务婆却突然抓住她的手:"小蝴蝶,你指头怎么了?"
灯光下,吴晓梅的十指缠满布条,有些地方已经渗出血。老人皱眉,从银壶里倒出些黑色药膏,不由分说地给她涂上。
"赶工也要命啊?"务婆边涂边骂,"苗绣最忌血气污了丝线,老祖宗看了要骂人的!"
龙安心站在一旁,突然注意到火塘边的矮桌上摊着几块绣好的星辰布——正是白天务婆给他们的那些。老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哼了一声:"怎么,以为我存货多?那是我自己的寿衣料子......"
吴晓梅猛地抬头,苗语说得又急又快。务婆大笑,拍了拍她的脸:"傻姑娘,我九十多了,还怕死吗?倒是你们——"她突然转向龙安心,"汉人娃娃,电视台的人是不是要你编故事?"
龙安心一怔。确实,下午电视台的编导发来消息,希望他们把"仰阿莎的眼泪"的故事再加工一下,最好加入些"爱情元素"。
"他们想要......更浪漫的版本。"
"放屁!"务婆突然用汉语骂了一句,吓得龙安心后退半步,"古歌就是古歌,改一个字都是罪过!"她剧烈咳嗽起来,吴晓梅连忙给她拍背。老人喘匀了气,从床头摸出本发黄的歌本:"拿去,照着这个说。错一个字,我死了都要回来揪你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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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仓库时,天边已经泛白**。
龙安心翻看着务婆给的歌本,里面的苗文他大多不认识,但汉字注释密密麻麻——有些字迹娟秀,有些歪歪扭扭,明显是不同年代多人记录的。在"仰阿莎"章节旁,最新的一行铅笔字写着:"十二个太阳其实是十二个月亮,阿婆唱错了。"
"这是......"
"务婆年轻时跟歌师学的。"吴晓梅轻声解释,"她说真正的古歌有七种唱法,现在的人只会最简版。"
龙安心心头一震。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务婆如此反对改编——那些看似随意增减的字句,或许藏着外人无法理解的密码。
"电视台那边......"
"按务婆的唱。"吴晓梅斩钉截铁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歌本边缘的茶渍,"他们爱拍不拍。"
晨光透过仓库的缝隙照进来,龙安心看见她眼下的青黑。这一夜他们谁都没合眼,而今天的订单还等着处理。
"你去睡会儿。"他合上歌本,"我去县里签协议。"
吴晓梅摇头:"先把这批果子蒸上。"她走向那堆稻草,掀开棉衣检查昨晚焐的猕猴桃。青果已经微微发软,散发出甜香。龙安心随手拿起一个捏了捏,果皮突然破裂,金黄的果肉沾了他一手。
"熟了!"他惊讶地看着掌心的果汁,"才六个小时......"
吴晓梅嘴角微微上扬:"稻草有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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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县职校的缝纫机房**。
龙安心站在十台崭新的电动缝纫机前,听服装班的杨老师讲解操作要领。这个四十多岁的汉族女人是省城下派的支教老师,说话带着明显的北方口音。
"锁边没问题,但你说的那种星辰纹......"杨老师推了推眼镜,"得用电脑绣花机。"
"只要锁边和打底就行。"龙安心拿出吴晓梅准备的样布,"关键图案我们手工绣。"
杨老师仔细检查样布,突然"咦"了一声:"这是数纱绣啊?现在很少有人会了。"她指着布面上的小孔,"看,每针都精确挑三根纱线,机器做不到的。"
龙安心这才注意到,看似随意的刺绣背后,其实有着严格的数学规律。难怪吴晓梅说机器替代不了。
签完协议已经中午,他匆匆赶回寨子,远远就看见合作社门口停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走近了,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我们是州非遗保护中心的!"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对吴晓梅挥舞证件,"你们的产品涉嫌虚假宣传!"
龙安心快步上前:"怎么回事?"
眼镜男转向他:"你是负责人?你们宣传的'古法苗绣',据我们调查用的是化学染料和电动缝纫机!"
龙安心心头一紧。昨天那批被污染的绣布明明已经烧了,怎么会......
"我们没有。"吴晓梅冷静地说,从柜台下拿出务婆给的歌本,"染料是板蓝根,绣法是务婆亲传的。"
眼镜男狐疑地翻看歌本,突然指着其中一页:"这里明明写着'光绪二十三年,试用洋靛'——洋靛不就是化学染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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