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安心凑过去看,果然在歌本边缘发现一行小字,记载着清末苗族尝试使用进口染料的历史。他正想解释,吴晓梅已经开口:
"试过,但不好,又改回来了。"她翻开后面几页,"你看这里——'洋靛褪色,愧对祖先'。"
眼镜男语塞,转而指着墙角的电蒸柜:"那这个呢?古法制作?"
"蒸汽原理和蒸笼一样。"龙安心忍不住反驳,"难道非遗必须停留在石器时代?"
眼镜男脸色变了:"好,很好!我们会如实向电视台反映!"他摔门而出,黑色轿车扬起一片尘土。
龙安心和吴晓梅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他们都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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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合作社异常忙碌**。
职校派来的两个学生操作缝纫机哒哒作响,把吴晓梅裁好的布片锁边。阿蕾嫂带着几个妇女在后院削猕猴桃,蒸笼的热气在夕阳下形成一道朦胧的雾。龙安心正在打包今天要发的十箱货,手机突然响了。
是陈默:"老龙,出事了!州非遗中心发公告质疑你们的产品,电视台已经暂停合作了!"
龙安心走到门外,压低声音:"他们凭什么——"
"有人举报。"陈默打断他,"说你们用机器绣冒充手工,还翻出你以前在建筑工地的照片,质疑你根本不是苗文化传承人。"
龙安心胸口发闷。那张照片是他五年前在广州工地拍的,安全帽上的卡通贴纸还清晰可见——那是林妍贴的。
"现在怎么办?"
"先别发货了。"陈默叹气,"已经有顾客要求退款......"
挂掉电话,龙安心站在晒谷坪上,看着仓库里忙碌的景象。吴晓梅正在教职校学生调整缝纫机针距,侧脸在夕阳下镀着一层金边。她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袭来。
"龙老师!"村小的一个学生突然跑过来,手里举着个塑料袋,"阿吉伯给你的!"
袋子里是一包深紫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腥气。龙安心认出这是纯正的板蓝根染料,阿吉伯珍藏多年的老料。附带的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电视台的人下午去找务婆了。"
龙安心心头一紧,拔腿就往务婆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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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前围着一群人**。
龙安心挤进去,看见务婆坐在门前的藤椅上,面前架着电视台的摄像机。那个戴眼镜的非遗中心官员正在提问:
"老人家,您能确认合作社的产品完全遵循古法吗?"
务婆眯着眼睛,似乎没听清。官员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还特意指了指龙安心和吴晓梅的照片。
老人缓缓抬头,浑浊的目光扫过镜头,突然用苗语说了句什么。官员一脸茫然,转向旁边的翻译——是村支书。
"阿婆说......"村支书擦了擦汗,"她说古法是活的,就像山里的溪水,看着一样,其实每刻都新。"
官员皱眉:"请老人家正面回答!他们用不用现代设备?"
务婆突然笑了,露出仅剩的三颗牙。她慢慢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龙安心第一次做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绣花绷架。
"汉人娃娃做的。"她用汉语一字一顿地说,"我教他,他学。苗家的规矩,肯学的就是自己人。"
摄像机转向那个粗糙的绷架。龙安心鼻子发酸——那是他刚回村时,用父亲的旧工具做的,连刨光都没做好,还留着毛刺。
官员还不死心:"但他们用了电动缝纫机——"
"我九十岁了。"务婆突然用流利的汉语打断他,"我见过苗寨用上第一把铁刀,第一盏煤油灯......"她颤巍巍地指向远处的鼓楼,"那上面的铜钉,是1958年用拖拉机运来的——按你的道理,我们的祖鼓是不是也不'传统'了?"
现场鸦雀无声。务婆剧烈咳嗽起来,村支书连忙上前搀扶。老人甩开他的手,从怀里摸出个小布袋扔给龙安心:"拿去!"
袋子里是一把银针,每根针鼻都缠着红丝线——这是苗族歌师给学徒的"认针礼",象征技艺传承。
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刻。龙安心攥着银针,看见吴晓梅站在人群边缘,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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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的合作社灯火通明**。
电视台的人走了,非遗中心的质疑暂时平息。但龙安心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订单还在增加,而他们的产能已经到了极限。
"明天我去趟州里。"他对吴晓梅说,"找找更大的设备供应商。"
吴晓梅正在给绣片做最后检查,闻言抬头:"钱够吗?"
龙安心苦笑。买电蒸柜已经花掉大半积蓄,现在账户上只剩五千多块——还不够买台像样的烘干机。
"先去看看。"
吴晓梅放下绣片,从腰间解下个小布袋:"给。"里面是一对银镯子,苗家姑娘的嫁妆。
"这不行......"
"当掉。"吴晓梅语气坚决,"等订单回款再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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