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二年 十月
长安官道上覆着一层薄雪,马蹄踏过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邓艾勒住缰绳,胯下的老马喷出一团团白气。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布裹着的文卷,那是他熬了三个通夜绘制的《陈仓屯田水利图》,此刻还带着他的体温。
刺史府高大的门檐下,几串铜铃被北风撞得叮当作响。邓艾仰头望着朱漆大门上鎏金的虎头衔环,那虎目镶嵌的琉璃珠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光。他喉结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间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风里。
"站住!"守门副将的青铜兜鍪上结着冰霜,露出的半张脸冻得发青。他接过邓艾递来的木牍,指尖在"屯田都尉邓艾"几个刻字上摩挲了一下,突然冷笑出声:"屯田小吏也敢求见征东将军?"
邓艾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他记得去岁秋收时,江淮大旱,烈日将田垄烤出龟裂的纹路。屯田客们捧着干枯的稻穗,在官道旁跪成黑压压的一片。那时刺史府的朱门也是这样紧闭着,檐角蹲着的石辟邪张着血盆大口,仿佛在嘲笑他们的绝望。
"将军正与钟长史商议春耕祭礼。"副将将木牍扔回邓艾怀中,青铜护腕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你这等微末小吏,也配打扰?"
邓艾没有答话。他抬头望向府门两侧的楹联,鎏金的"劝课农桑"四个大字在雪光中闪闪发亮。远处传来祭祀乐声,编钟的余韵在寒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他忽然想起怀中文卷里还夹着几粒稻种,那是他从屯田客手中接过的,据说能在旱地存活的种子。
雪渐渐大了。邓艾的麻鞋已经湿透,脚趾冻得发麻。他望着刺史府高高的围墙,墙头积雪中露出几枝枯梅,黑褐色的枝干像极了屯田客们皲裂的手指。
"烦...烦请通报。"他刻意放缓语速,北风卷着雪粒子灌进领口,"屯田诸事,关乎...关乎关中十万军民口粮。"
"烦...烦请通报。"邓艾刻意放缓语速,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北风卷着雪粒子灌进他的领口,在粗糙的麻布衣领上结出一层薄霜。他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文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屯田诸事,关乎...关乎关中十万军民口粮。"
副将鼻孔里哼出两道白气,木牍在他手中转了个圈,随即被随手抛在门房的案几上。"等着。"他转身时,青铜甲叶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极了邓艾家乡秋收时扬谷的声音。
邓艾退到拴马石旁,看着自己磨出毛边的鹿皮靴深深踩进雪窝。老马不安地踏着蹄子,呼出的白气在鬃毛上结成了细小的冰晶。他想起临行前屯田客们期盼的眼神,那些皲裂的手掌捧着的不仅是稻种,更是活下去的希望。
两个时辰后,门内终于传来铁甲相击的脆响。邓艾活动了下冻僵的腿脚,跟着引路的亲兵穿过长长的回廊。檐角的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照得他眯起了眼睛。
正殿四角燃着兽首铜炉,炭火将空气烤得燥热。邓艾跪在冰冷的青砖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在炭火爆裂的噼啪里。曹璟倚在虎皮榻上翻动文卷,镶玉的犀角带压在绯色官袍上,压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屯田客每户授田三十亩,岁输粟六十斛。"曹璟忽然开口,声音像浸过冰水的铁器,冷得刺骨,"按你的算法,竟要减到四十斛?"
邓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抬起头,正对上曹璟锐利的目光。"将...将军明鉴。"他努力控制着结巴,"去岁大旱,田亩减产过半。若...若仍按旧例征收..."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曹璟打断他的话,指尖在文卷上轻轻敲击。那声音让邓艾想起县衙审案时的惊堂木。
"下...下官不敢。"邓艾的额头抵在冰冷的砖面上,"只是屯田客们实在..."
"抬起头来。"曹璟突然命令道。
邓艾直起身子,看见曹璟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束稻穗——正是他文卷中夹带的那几株。干枯的穗子在将军修长的手指间显得格外脆弱。
"知道这是什么吗?"曹璟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
邓艾愣住了。他看见曹璟绯色官袍的袖口沾着一点墨渍,那是批阅文书留下的痕迹。这位以铁腕着称的将军,此刻眼中竟闪过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
"这...这是江南抗旱稻种。"邓艾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再结巴,"下官试验过,亩产可比寻常稻种多收三成。"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兽首铜炉中的炭火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曹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干枯的稻穗,目光却落在邓艾冻得通红的耳朵上。
邓艾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青砖上细微的纹路。"将军明鉴。去岁关中大旱,田...田卒多逃亡。若再强征,恐...恐生民变。"他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结巴,而是想起了那些拖家带口逃荒的屯田客,想起了他们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漫天黄沙中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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