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那股子焦糊混着血腥的味儿还没散干净,冷风打着旋儿从没了门板的门洞往里灌,刮得人后脊梁骨都发凉。
王婆子缩在里间门口,手里端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冒着点稀薄的热气,飘着几片蔫了吧唧、看不出是啥的草叶子。她那双浑浊的老眼,跟受惊的耗子似的,一会儿瞟瞟地上跟个破口袋似的江屿,一会儿又飞快地缩回去,只敢盯着自己脚底下那点泥地。
“晚…晚丫头…水…水烧温了…”她声音抖得厉害,带着点哭腔,“还…还翻出来点陈年的老艾草根…煮…煮了点水…兴许…兴许能拔拔毒气…”
我撑着发麻发沉的半边身子,挪过去接碗。碗沿滚烫,粗糙的陶面硌着手心。那点浑浊微黄的汤水,散发着一股子陈旧干草和泥土混合的怪味。
“谢了。”嗓子眼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铁。没工夫计较这玩意儿顶不顶用,有口热的,能擦擦他身上的污血汗泥,比啥都强。
我端着碗,挪回江屿身边。他还瘫在那儿,一动不动,胸口缠着的焦黑粗布随着微弱的呼吸极其艰难地起伏,像破败风箱最后那点苟延残喘。脸上糊的血污泥浆被我用烧酒勉强擦掉些,露出底下惨白如纸的底色,嘴唇干裂乌紫,嘴角凝固着黑红的污迹。只有那只骨节分明、沾满脏污的手,还死死攥着我的左手,指根上那枚丑戒指被他冰冷的手指头勾着、扣着,成了连接他这缕残魂和这破败人世的唯一锚点。
我撕下一块相对干净的粗布边角,蘸了温热的艾草水。水汽混着草腥味,熏得人眼睛发涩。右手抖得厉害,布巾悬在他额头上方,半天没敢落下。
他这副模样,碰一下都怕把他最后那点气儿给碰散了。
“傻子…”我吸了吸鼻子,把哽在喉咙口的酸涩硬咽下去,布巾极其小心地、几乎是悬空地拂过他紧锁的眉头。冰凉的布巾擦掉一点凝结的汗渍,露出他挺拔却毫无生气的鼻梁。布巾往下,擦过他紧闭的眼睑,那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血珠和灰土。
每一次极其轻微的触碰,他身体都会本能地、极其微弱地抽搐一下。那只攥着我左手的手指,也跟着极其细微地蜷缩一下,像是在回应。
“疼…也…也得受着…”我咬着牙,声音抖得不成调,蘸了水的布巾继续往下,极其笨拙地擦拭他脖颈上凝固的血痂和污垢。温热的湿意化开那些干硬的血块,露出底下同样惨白、布着几道细小刮痕的皮肤。
擦到胸口那裹得跟焦炭似的伤口附近时,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那地方碰都不敢碰,只能绕着圈,清理边缘稍微干净点的皮肉。布巾擦过的地方,留下湿漉漉的水痕,又被寒风一吹,迅速变得冰凉。
王婆子缩在门口,看着我这笨手笨脚的动作,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剩下眼神里那点复杂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怜悯个屁!我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把脏污和眼泪蹭在粗布袖口上。这老东西,躲得倒快。
擦完脸和脖子,那碗艾草水也凉透了。我把破碗搁一边,重新坐下,靠着身后冰凉的半截土墙。巨大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蚀骨的阴寒在左半边身子的骨头缝里钻,又麻又痛。右臂因为刚才的动作酸痛得抬不起来。
堂屋里只剩下寒风呜咽,还有我和江屿微弱到几乎重叠的呼吸声。墙角,娃儿小小的、冰冷的身体依旧蜷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炼狱。张嫂跑没影了,也不知道是彻底疯了,还是躲到哪个角落舔舐心碎的伤口。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无声无息地再次缠绕上来。怪物跑了,可这烂摊子怎么收拾?江屿能不能熬过今晚?明天怎么办?吃什么?拿什么给他治伤?
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粗盐粒,翻倒的破碗,还有那个油腻腻的、装着最后一点粗盐的陶罐…一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我打了个激灵。
没钱了。
之前摆摊攒的那点辛苦钱,全填了王婆子那个无底洞。现在,兜比脸还干净。
一股巨大的恐慌,比面对怪物时更甚,猛地攫住了心脏!没钱,在这鬼地方,跟等死没区别!江屿需要药!需要吃的!需要干净的水和布!
我猛地扭头,看向门洞外。
惨白的天光已经变成了铅灰色,深秋的傍晚,寒意刺骨。倒塌的院墙外,隐约能看到远处村子稀稀落落的屋顶,还有几缕灰白的炊烟,在寒风里歪歪扭扭地飘着。
炊烟…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缕代表着“活着”的烟柱上。
摆摊。
回去摆摊!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只有赚到钱,才能活下去!才能给他买药!
可…怎么回去?江屿这样,离了我,他连口水都喝不上。把他一个人扔在这?王婆子靠得住吗?万一那怪物杀个回马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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