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油条炸好,包进草纸,递过去。接过几张带着体温、皱巴巴的毛票,粗糙的纸币捏在指间,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分量,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都在抖。
又…又有钱了!
我死死攥着那几张票子,指关节捏得发白,迅速塞进棉袄内袋里,紧贴着胸口。冰冷的纸币贴着皮肤,那点微弱的凉意,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踏实感。
不能停!
我抓起冰冷的猪油块,狠狠剜下一大坨,丢进快见底的油锅里。凝固的油脂在滚烫的锅底滋滋融化,油面重新泛起细密的油花。和面盆里剩下的面粉不多了,我咬着牙,把最后一点都倒进去,兑上冰冷的井水,右手死命地揣、揉。左臂的麻木感似乎被这拼命的动作驱散了些,也跟着使上一点力,把僵硬的面团揉开、揉软。
天色彻底黑透了。镇口这片空地,除了我这孤零零冒着油烟和火光的摊子,再没别人。寒风呜咽着穿过空荡荡的街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发出瘆人的哨音。
煤球炉子里的火光跳跃着,映着我沾满油污和黑灰的脸,也映着锅里翻滚的金黄油条。那滚油的沸腾声,面胚入锅的滋啦声,成了这死寂寒夜里唯一的、充满生机的喧嚣。我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头人,重复着揉面、扯条、下锅、翻面、夹起的动作。汗水浸透了里衣,又被寒风一吹,贴在背上,冷得人直打哆嗦。
脑子里只剩下两个画面在疯狂切换:
一个是江屿躺在冰冷泥地上,胸口裹着焦黑粗布,无声无息,只有微弱起伏的模样。
一个是竹筐里,一根根堆叠起来的、金黄酥脆的油条。
油条就是钱。
钱就是药。
药就是命。
筐里的油条堆得快满了。最后一点面也炸完了。锅里的油也浑浊发黑,翻滚的气泡都变得有气无力。
我停下动作,撑着油腻腻的折叠桌边沿,大口喘着粗气。冷风灌进喉咙,呛得一阵咳嗽。肺管子火烧火燎地疼。半边身子又沉又麻,像是要脱离身体掉下去。
顾不上收拾狼藉的摊子。我把那大半筐还冒着热气的油条,用旁边干净的塑料布整个儿盖好,捆紧。又把老孙头塞给我的两个烤红薯揣进怀里,还带着炉火的余温。最后,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零碎——那半袋粗盐,那个油腻腻的盐罐子,还有王婆子那点破草药根子熬的水早就凉透的破碗…心一横,把盐罐子和破碗都塞进了装猪油的铁皮桶里。
做完这一切,我猛地弯腰,用还能使上劲的右肩,扛起那沉甸甸的油条筐!左臂死死揽着冰冷的铁皮桶!
“呃…”巨大的重量压下来,肩膀的骨头缝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前一阵发黑,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咬紧牙关,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才硬生生挺住!拖着半边麻痹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子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浓墨般的夜色里。
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肩上的油条筐死沉死沉,铁皮桶硌着腰侧,冰得人打颤。怀里那两个烤红薯散发的微弱暖意,成了这无边寒夜里唯一的慰藉。
土路坑坑洼洼,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左腿像是灌满了铅,又麻又沉,全靠一股狠劲儿拖着往前走。汗水浸透了后背,又被寒风迅速吹干,带走仅存的热量,冻得人牙齿都在打颤。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撑:快!快回去!他还在等着!
不知摔了多少跤。油条筐重重砸在地上,又挣扎着扛起来。膝盖在冰冷的碎石地上磕得生疼,手掌擦破了皮,火辣辣的。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走。
远处,王婆子家那塌了院墙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终于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残破的巨兽。
院门洞开,像个咧着大嘴的黑窟窿。里面一丝光亮都没有,死寂得吓人。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江屿!”我嘶声喊着,声音在寒风里破碎不堪,踉跄着冲进院子。
堂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惨淡的月光从没了门板的门洞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冰冷的白霜。借着这点微光,我惊恐地看到——
江屿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胸口缠着的焦黑粗布在月光下泛着死寂的光。而王婆子,根本没守在旁边!她蜷缩在最里侧的墙角,抱着脑袋,像只受惊的鹌鹑,身体筛糠似的抖。
“王婆子!”我怒火瞬间冲顶,声音都变了调,“我让你看着他!”
王婆子被我突然的吼声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惊恐的泪水,指着门洞外院墙倒塌的黑暗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动…动了…外面…外面有动静…像…像爪子刮墙…我…我怕…怕它回来…”
恐惧像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我的怒火。那怪物…真的杀回马枪了?!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放下肩上的油条筐和怀里的铁皮桶,发出沉闷的响声。顾不上其他,疯了一样扑到江屿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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