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终于处理完赵大山那条腿,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盖住了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过来,只看了一眼江屿的胳膊,眉头就拧成了死疙瘩。
“你这…比大山那条好不了多少!”他声音带着火气,“寒气!冻伤!骨头怕是裂了!还有这口子…再深点,筋都断了!”他一边快速检查,一边用温水小心清洗伤口边缘的泥雪和血痂,动作麻利却透着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忍着点!”他低喝一声,拿起一个小镊子,伸向伤口深处一块几乎冻在血肉里的碎石。
镊子尖触碰到骨头的瞬间,江屿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却痛楚到极点的闷哼!他猛地别过头,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死死抓住身下的炕席,粗糙的苇席边缘瞬间被他捏得变形、断裂!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往下淌。
我站在炕边,心像是被那镊子狠狠夹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我伸出手,想抓住他那只死死抠着炕席的手,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冰冷汗湿的手背时,被他猛地躲开!
他依旧别着头,紧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忍受着地狱般的酷刑,那是一种不愿示弱、更不愿让我触碰他此刻狼狈痛楚的倔强。
老孙头动作很快,清理碎骨、剔除冻坏的死肉、撒上厚厚的止血消炎药粉,再用干净的布条一层层紧紧缠裹固定。整个过程,江屿除了那几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和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再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那只抓着炕席的左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渗出,滴落在灰扑扑的炕席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处理完伤口,老孙头又检查了他胸口的铜斑,眉头皱得更紧,却没说什么,只留下几包内服外用的药,交代几句注意保暖别受风,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又去看顾赵大山了。
王婶端来一碗熬得浓稠的小米粥,里面还卧了个鸡蛋。“江小子,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江屿靠在叠起的被褥上,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唇干裂起皮。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给…晚晚…和石头…先吃…”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沉的疲惫。
屋子里弥漫着药味、血腥味,还有从隔壁堂屋隐隐传来的、赵大柱压抑的啜泣。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蔓延,几乎要将这小小的西屋彻底淹没。
我端着那碗温热的粥,坐在炕沿。小石头靠在我身边,小手紧紧抓着我衣角,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恐,小口小口地喝着王婶塞给他的半碗粥。
“吃点吧,”我把粥碗递到江屿嘴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流了那么多血…”
他终于缓缓睁开眼。眼底布满了红血丝,那点昨夜劈开绝望的火焰似乎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他看了一眼碗里金黄的粥和嫩白的鸡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微微别开了头。
“不饿…”他声音低哑,目光落在西屋墙角堆着的、那几筐沾着血污、蜜汁淋漓的竹筐上。砸扁的竹筐歪歪扭扭地靠在一起,金黄色的蜜汁混着雪水和暗红的血丝,从裂缝里不断渗出,在冰冷的地面上积了一小滩,散发着那股挥之不去的、甜腻又腥膻的怪异气味。
他的眼神空洞地定在那滩混杂着蜜与血的液体上,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勒得他几乎窒息。雪崩…路堵死了…赵大山的腿没了…自己这身伤…还有这豁出命抢回来的蜜…却成了眼前这一堆散发着死亡甜香的、近乎无用的破烂。
巨大的无力感和沉重的负罪感,几乎将他压垮。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像一群围着腐肉的苍蝇。
“听说了吗?赵大山那条腿…彻底废了!老孙头说保不住,得锯!”
“唉…造孽啊!好端端一条汉子…”
“江屿那胳膊也够呛!那伤口,啧啧,深得能看见骨头…”
“为了几罐子蜜?值当吗?命都差点搭进去!”
“就是!那蜜都洒了,混着血,看着都膈应人,谁还要啊?白瞎了…”
“年轻人,逞能呗!这下好了,路没通,人倒折进去俩…”
那些压低的、带着惋惜、质疑甚至一丝幸灾乐祸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窗户纸,钻进西屋里,扎在江屿紧绷的神经上。
我看到他搁在炕沿上的左手猛地攥紧!刚刚被他自己掐破的伤口再次崩裂,暗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染红了缠裹的布条边缘!他胸口那片铜斑在衣襟下极其剧烈地搏动起来,光芒透过布料忽明忽暗,引得他身体猛地一颤,额角瞬间又渗出大颗的冷汗!他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出凌厉的线条,下颌线咬得死紧,像是在极力压制着身体里那头濒临失控的狂暴凶兽和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滔天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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