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马蹄已踏碎大轮寺前的薄霜。
虚竹望着渐渐缩小成赭红色小点的寺院,将鸠摩智赠予的藏红花紧了紧,收入怀中。
他挥鞭指向天际那道被风沙磨得发白的丝路,随从们的行囊在驼铃声中轻轻摇晃,驮着的羊皮卷上,圣火令的梵文与波斯药方墨迹未干。虚竹令一随从将圣火令的梵文与波斯药方包裹好了,立即送回灵鹫宫交菊剑妥为保管。
出了湟水河谷,戈壁滩如被烈日炙烤的铜盾般铺展向天边。狂风卷着沙砾掠过龟裂的土地,在驼队身后拉出蜿蜒的暗痕。远处海市蜃楼摇曳不定,时而幻作金碧辉煌的佛寺,时而化为波涛汹涌的湖泊,却总在接近时化作齑粉。
虚竹望着玄奘法师当年留下的石塔在热浪中扭曲,恍惚间,塔身上的经文仿佛都化作游动的火蛇。
翻越天山时,千年冰川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寒光。冰裂缝隙中渗出的融水凝结成蓝汪汪的冰柱,如利剑倒悬。凛冽的罡风裹挟着雪粒抽打在脸上,随从们的皮袍结满白霜,唯有虚竹袈裟上的金线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恍若佛陀垂下的一缕慈悲。
当夕阳将博格达峰染成血色,他们终于望见山脚下葱郁的绿洲,坎儿井涌出的清泉倒映着漫天星斗,恍若坠入人间的银河。
进入葱岭,山道在悬崖峭壁间盘旋如羊肠。峭壁上斑驳的岩画记录着千年商队的足迹,画中骑骆驼的商人和舞剑的武士,与虚竹一行的身影渐渐重叠。
每当夜幕降临,篝火在山谷中连成断续的红线,狼群的嗥叫从远处传来,与驼铃、经咒交织成苍茫大地上的神秘乐章。而在更遥远的西方,恒河的波光正穿过漫天黄沙,在虚竹的梦中泛起粼粼涟漪。
进入大漠,漫天黄沙,扑面而来。
虚竹足尖轻点沙面,北冥真气在足底流转,却仍难消大漠蒸腾的灼意。沙粒裹挟着热浪扑打僧袍,恍惚间竟似天山童姥的“寒袖拂穴”化作了滚烫气浪。
正午的太阳悬在头顶,将整片戈壁熔成流动的金箔,他抬手遮挡刺目的强光,忽见远处沙丘泛起奇异的涟漪——并非风动,而是万千沙蜥在沙浪中浮沉,鳞片折射出细碎的光,宛如撒落人间的星辰碎屑。
暮色四合时,海市蜃楼在天际缓缓升起。虚竹望着那片悬浮的琼楼玉宇,恍惚又见灵鹫宫的琉璃飞檐。蜃气中传来缥缈梵音,与他记忆里无量山洞府的叮咚泉响交织。
忽然一阵狂风卷着驼铃残响掠过耳畔,细沙簌簌滚落处,半埋着半截残破的经幡,褪色的莲花纹上,依稀可辨天竺古梵文。
夜幕降临时,银河倒悬如瀑,将大漠染成幽蓝。虚竹席地而坐,忽见沙海深处亮起幽绿磷火,忽明忽暗间竟勾勒出曼陀罗花的轮廓。他屏息凝神,体内真气突然自发运转,那些游走的磷火竟似受内力牵引,缓缓汇成梵文心经的笔画。
此刻他终于懂得,这无垠沙海中每一粒沙、每一阵风,皆是天地书写的修行偈语。
热浪裹挟着驼铃的震颤,虚竹解开僧袍领口,望着前方土黄色的城墙在烈日下若隐若现。
大月氏国的城门由斑驳的青铜铸就,雕刻着三头六臂的守护神,每只掌心都托着燃烧的莲花,缕缕青烟混着香料气息扑面而来。
城中街巷纵横如棋盘,黄土夯筑的房屋错落有致,尖顶塔楼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街道上,身着五彩长袍的商人牵着满载货物的骆驼匆匆而过,丝绸、香料、宝石在驼背上堆成小山。戴着面纱的妇人手持铜壶,往路边的陶罐里注水,清澈的水流声与孩童的嬉笑交织在一起。工匠们在作坊前忙碌,敲打铜器的声响此起彼伏,精美的花纹在他们的手中渐渐成型。
市集中央的露天茶馆里,戴着缠头巾的波斯商人正与本地小贩讨价还价,羊皮袋里的葡萄酒在日光下泛着琥珀色。几个西域乐师围坐在一起,弹奏着形状奇特的乐器,箜篌声与都塔尔的旋律相互缠绕,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角落里,几个僧侣盘坐在地毯上,他们身着赭红色袈裟,手中的贝叶经在风中轻轻翻动。
“法师留步!”
虚竹回头,见一名身着金丝长袍的老者快步赶来,他胸前挂着由绿松石与玛瑙串成的念珠,目光如炬,“小老儿是城中佛堂住持,方才见法师步伐轻盈,举手投足间有不凡气度,不知可否移步佛堂,共论佛法?”
佛堂内,穹顶绘满佛陀本生故事的壁画,酥油灯在壁画间投下晃动的光影,令画中人物仿佛活了过来。
住持指着墙壁上一幅“舍身饲虎”的壁画,说道:“我大月氏虽地处西域,佛法却如恒河沙数,绵延不绝。法师来自中土,想必对大乘教义有更深见解。”
虚竹合十行礼,目光扫过壁画上的飞天,她们的衣袂仿佛正随风飘动,耳畔似又响起缥缈的梵音:
“施主谬赞,佛法不分东西,皆是渡人之道。在下心有困惑,还望在此参详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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