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芳斋内殿,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暗涌的压抑。
紫薇——此刻已是名正言顺的“明珠格格”——倚在铺着明黄锦缎的软榻上。金锁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帕子替她敷着依旧有些红肿的眼眶。册封的旨意已下,固伦公主的尊荣加身,华美的旗装和珠翠堆叠在妆台上,闪耀着冰冷的光泽,却映不进她眼底深处那片沉寂的湖泊。那碗散发着死亡甜香的毒羹,那两根乌黑的银针,废后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最后被拖走的狼狈身影…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灵魂深处。原来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是比破庙更凶险的修罗场。她赢了身份,却仿佛失去了某种更重要的东西——那份初入宫时,对父亲怀抱纯粹的孺慕和期待。
“格格,”金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既是心疼又是后怕,“您吓死奴婢了…好在…好在老天有眼,恶人伏诛…以后有皇上护着,再没人敢害您了…”她努力想挤出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紫薇轻轻拍了拍金锁的手背,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却未达眼底。护着?阿玛的怀抱固然温暖,可那雷霆手段背后的帝王威仪,也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天威难测。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仿佛蛰伏着比皇后更深的黑暗。腊梅死得太过蹊跷,那毒…也来得太过“及时”…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伴随着小桌子带着哭腔的通报:“格格!格格!小燕子姑娘…小燕子姑娘回来了!”
紫薇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从榻上弹了起来!“小燕子?!”她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急切,“快!快让她进来!”
殿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
是小燕子!她身上还裹着那件格格不入、却异常洁净温暖的雪狐斗篷,衬得她沾满污垢的脸和散乱的头发更加狼狈。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泪痕未干,混合着牢狱的污迹,像只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小花猫。然而,那双曾经盛满野性光芒、此刻却只剩下巨大委屈和茫然的眼睛,在看到紫薇的瞬间,如同濒死的火星被骤然投入滚油!
“紫薇——!”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带着冲破一切阻隔的、无法言说的委屈、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小燕子像一颗失控的炮弹,猛地扑向紫薇,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她!
巨大的冲击力让紫薇踉跄了一下,金锁连忙扶住。那带着牢狱阴冷气息和泪水的身体撞进怀里,冰冷而颤抖。紫薇下意识地回抱住她,手臂收紧,感受着小燕子剧烈的心跳和几乎要将她勒断的力道,鼻腔瞬间酸涩难忍。
“紫薇!哇——!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我要死了!皇阿玛他…他好凶…好可怕…哇——!牢里好黑…好冷…有老鼠…还有血…”小燕子把头深深埋在紫薇的颈窝,嚎啕大哭,语无伦次地倾诉着地狱般的恐惧,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紫薇肩头的衣料,“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抢你爹的…是梁大人…是他把我抓进去…送到皇阿玛面前的…我吓死了…我不敢说…我怕死啊紫薇!哇——!”
那哭声,毫无掩饰,毫无顾忌,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又被勉强拼凑起来的脆弱。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子,狠狠割在紫薇的心上。她紧紧抱着小燕子颤抖的身体,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冰冷和绝望的气息,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声音,只能一遍遍地、徒劳地拍抚着她剧烈起伏的脊背,如同安抚一只受尽世间所有委屈的小兽。
“我知道…我知道…小燕子…不怪你…真的不怪你…”紫薇的声音破碎不堪,泪水同样汹涌而下,“是我不好…是我没早点说出来…让你受委屈了…让你受苦了…”巨大的愧疚和心痛几乎将她淹没。她看着小燕子此刻的模样,比在破庙初遇时更狼狈,更绝望。这份苦难,是她带给她的!
金锁也在一旁抹着眼泪,看着紧紧相拥、哭成一团的两个姑娘,又是心酸又是欣慰。无论如何,小姐和小燕子姑娘…都活着回来了!
这劫后余生、悲喜交加的痛哭,在漱芳斋华丽的内殿里回荡,冲淡了几分册封带来的冰冷荣光,留下的是最原始、最痛彻心扉的相依为命。
坤宁宫(冷宫)。
没有灯火,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渗入。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陈腐的气息,冰冷刺骨。
废后乌拉那拉氏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旧被。华丽的凤袍被剥去,如同被拔光了翎羽的孔雀,只剩下干枯的皮囊。她披散着头发,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结满蛛网的房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废后…打入冷宫…永生囚禁…这几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链,将她彻底锁死在这方寸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殿门“吱呀”一声,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深色太监服饰、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跪在冰冷的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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