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山谷通往橡木村的焦黑小径上,罗兰拖着依旧酸痛僵硬的身体,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左臂深处那持续不断的麻痒和深沉的钝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骨头缝里钻凿,时刻提醒着他昨夜那场生死劫难和手中那罐冰冷造物的“神迹”。晨曦的微光吝啬地穿透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如同铁锈般浓重粘稠的血腥味。这气味,随着他踉跄的步伐,越来越浓烈刺鼻。
他不敢去想橡木村的景象。库伯叔的腿伤、玛莎婶的眼泪、格蕾塔奶奶空洞的眼神、小托姆惊恐的小脸……还有昨夜那堵象征着最后挣扎的村墙轰然倒塌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淹没一切的绝望哀嚎……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疼痛。
当他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绕过最后一块嶙峋的巨石,橡木村的轮廓再次映入眼帘时,罗兰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死寂。
昨夜激战后残留的、令人作呕的尸山血海并未消失。残肢断臂、凝固的暗红血块、被撕扯出的内脏……依旧散落在化为废墟的村口壁垒周围,散落在坍塌的土墙下,散落在焦黑的木屋残骸之间。几只浑身沾满污血的秃鹫旁若无人地啄食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笃笃”声,为这片地狱景象增添着诡异的“生机”。
然而,真正让罗兰心脏停跳的,是打谷场方向的景象。
那里,不再是昨夜幸存者们蜷缩等死的绝望之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压抑、更加撕心裂肺的混乱。
人。比昨夜更多、更混乱的人。不再是能拿起武器的士兵或青壮,而是清一色的老弱妇孺!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人,抱着尚在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婴儿的妇人,紧紧攥着母亲衣角、脸上写满恐惧茫然的孩子……他们如同被飓风驱赶的羊群,在奥利弗长老和几个还能走动的村卫声嘶力竭却沙哑无力的指挥下,混乱地聚集着,推搡着,哭泣着。
“快!别磨蹭了!往西!都往西走!”
“拿不动的东西都扔了!保命要紧!”
“互相照看着点!扶着点老人孩子!”
“哭!哭有什么用!快走啊!”
奥利弗长老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橡木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却几乎激不起任何涟漪。他佝偻的身躯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十岁,布满血丝的双眼深陷在眼窝里,里面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机械的麻木。他不再看东方的地平线,仿佛那里有什么吞噬灵魂的怪物。
人群中,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此起彼伏。一个老妇人死死抱着一个破旧的木匣子,如同抱着最后的念想,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一个年轻母亲怀中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这末日般的气氛,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几个半大的孩子紧紧挤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个突然崩塌的世界的恐惧和不解,连哭都忘记了。
“格蕾塔奶奶!库伯叔!玛莎婶!”罗兰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混乱的人群中疯狂扫视,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唤。
终于,他在人群边缘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库伯靠坐在一辆简陋得几乎散架的木板车旁,那条被树枝和破布条固定的伤腿直挺挺地伸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玛莎正费力地将几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破包袱往板车上堆,动作因焦急和体力不支而显得笨拙。格蕾塔奶奶坐在板车另一侧,紧紧搂着小托姆。小托姆把脸深深埋在奶奶怀里,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板车上,除了包袱,还堆着一些简陋的锅碗瓢盆,甚至还有一小袋看上去发黑的面粉——这是他们仅有的、能带走的“财产”。
“罗兰娃子!”库伯第一个看到了踉跄冲过来的罗兰,仅剩的独眼猛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光彩,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淹没,“你……你回来了!你的手……”他的目光落在罗兰那条虽然衣袖残破、沾满污秽,但形态已然正常的手臂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玛莎和格蕾塔也猛地抬起头,看到罗兰,玛莎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法言喻的悲伤。格蕾塔奶奶搂着小托姆的手更紧了,浑浊的眼睛望着罗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库伯叔!玛莎婶!你们……你们这是……”罗兰冲到板车前,声音因激动和奔跑而更加嘶哑,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简陋的“逃难装备”和混乱的人群。
“走!必须走!”库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用手指着东方那片被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却仿佛能听到无形轰鸣的地平线,脸上肌肉因恐惧而抽搐,“魔物的大军……真正的大军!像山一样压过来了!铁砧堡……完了!长老下令,所有走不动的、打不了的……立刻往西边高地撤!能跑多远跑多远!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他的话语印证了罗兰最深的恐惧。东方那片无声的地平线,此刻比任何狰狞的魔物都更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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