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的春节假期很快就过去了。日子在一天天的流逝。
正月二十,沈浪下班走在大街上,突然从后边走过来两个拎着袋子的年轻男同志。
其中一个说道:“幸好跑得快,晚去一会儿都挤不进去,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厂里的青工,附近胡同的大姑娘小媳妇…疯了!真疯了!我看见刘寡妇家那二闺女,平时多文静一人,为了条红色的裤子,差点跟隔壁张麻子的媳妇打起来!还有几个小年轻,围着一条印着怪模怪样外国字母的牛仔裤,眼珠子都绿了!卖衣服…那小子站在破木板搭的台子上,手里拿着个破铁皮喇叭筒,唾沫横飞!那嗓门大的!说什么‘港星同款’、‘最新潮流’、‘错过等一年’…我的老天爷,那钱收的,哗哗的!塞满了一个军用挎包又换了个大帆布口袋!这…这简直比供销社还热闹!”
另一个人附和道:“就是,不过说来那摊子上全是见都没见过的玩意儿!那裤子,裤腿宽得能塞进两条腿!叫什么…喇叭裤?对对对!还有那衬衫,红的、黄的、绿的,花里胡哨,领子尖得像刀子!料子…料子也怪,滑溜溜的,闪闪发光,说是叫什么‘尼龙’还是‘涤纶’?还有那女式的…我的天,紧巴巴的裹在身上,腰掐得细,屁股绷得圆…这…这能穿出去吗”
沈浪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他意识到是朱强那小子回来了。然后转身朝着“黑市”走去。
“黑市”朱强的衣服摊子,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新布料特有的化纤气味,混合着汗味和灰尘味。地上散乱地堆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包装纸和空衣架。
朱强瘫坐在唯一一张瘸腿板凳上,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棉袄敞开,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脸上是极度疲惫却又异常亢奋的潮红。
朱强脚边,两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大包敞着口,里面塞满了成捆的钞票!最大面额是“大团结”,更多的是五块、两块、一块,还有大量的毛票和钢镚,像小山一样堆叠着,几乎要溢出来。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破铁皮喇叭筒。眼前似乎还晃动着刚才那些疯狂抢购的人影,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给我那条红的!”“这条喇叭裤我定了!”“钱!给你钱!”的喧嚣叫喊。
半天!仅仅半天!他带回来的那些在南方人眼里可能只是寻常、甚至有点过气的“港风”服饰,在这个四九城内,简直像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那种被狂热需求和金钱包围的眩晕感,直到此刻还在冲击着他的神经。
突然,摊位旁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朱强抬头一看是沈浪,浑身一个激灵,像触电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所有的疲惫瞬间被巨大的紧张和兴奋取代。
他飞快地扣好棉袄,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狂跳的心脏平复一些。
“浪哥!”朱强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颤抖,连忙将门缝开大些。
沈浪目光如电,迅速扫过这狭小、混乱却充满“战利品”气息的空间,在那两个塞满钞票的帆布包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朱强那张混合着极度兴奋与巨大压力的脸上。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让朱强收拾好东西。
沈浪帮着朱强收拾好,两人来到了朱强租的一个房子里。
朱强给沈浪到了一杯水,然后说道:“浪哥!成了!真成了!”
朱强再也按捺不住,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指着那两个大包,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你…你简直神了!南边那些东西…在这里…就是金子!是宝贝!你是没看见白天那场面!疯了!全疯了!喇叭裤!花衬衫!特别是那几件带亮片的…差点抢破头!收钱收到手软!我…我按你说的,价都往高了喊!可他们根本不在乎!生怕抢不到!一天!就一天!本钱…本钱全回来了!还有多!”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双手在空中比划着,试图描绘那疯狂的景象。
沈浪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
沈浪等朱强说完,然后走到那两个帆布包前,蹲下身,随手从里面抓起一把钞票。
崭新的“大团结”,带着油墨味;皱巴巴的毛票,沾着不知是谁的汗渍。
他掂量了一下那沉甸甸的分量,然后松开手,钞票哗啦啦落回包里。
“剩下的货呢?”沈浪站起身,问了一下朱强。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朱强脸上的兴奋稍稍收敛,连忙指向墙角几个捆扎得更严实的大包裹:“还剩这些!我…我留了个心眼,没全摆出来!紧俏的都藏着点,吊着他们胃口!明天…明天肯定还能卖爆!”
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芒,这是南方之行淬炼出的本能。
沈浪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包裹,未置可否,转而问道:“南边,怎么样?”这才是他深夜冒险前来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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