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吴史?食货志》载:"钱币乃国之血脉,铸币之权,岂容旁落?永熙十三年,楚王萧权据瑞州铜矿,赵王萧桭控彰德火漆,齐王萧杼掌青州榷场,三王合谋私铸,致私钱充斥市肆。永熙帝夜访上书房,表面严旨彻查,实则暗施平衡之术,此诚帝王心术之奥也。" 当谢渊将含铅三成的铜料样本陈于御案,九王夺嫡的暗潮,正从斑驳的铸币纹路间翻涌而来。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永熙十三年小雪后五日,子时初刻。永熙帝萧睿的明黄灯笼在文华殿飞檐投下晃动的影,灯笼穗子上的暗纹绣着北斗七星,正是皇室专用的 "璇玑纹"。他屏退左右,龙靴踏过青砖的声响惊起檐角宿鸟,案头三尺高的铸币案卷宗,每一本都贴着宗人府的火漆封条,朱红印泥在烛火下泛着凝固的暗红。
"陛下,夜深露重……" 值房太监王顺捧着暖炉上前,话到嘴边却被皇帝抬手止住。永熙帝指尖抚过最上层卷宗的朱砂批注,那是谢渊前日呈上的验铜报告,"瑞州铜矿含铅量三成七" 的字迹被圈了又圈,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思。
卯初时分,谢渊的御史官靴踏碎阶前薄冰,手中黑漆食盒叩响上书房铜环。他拦住正要传旨的司礼监太监,盒盖开启时,火漆特有的松香味混着铜锈味扑面而来:"劳烦通禀陛下," 他的声音比晨间霜气更冷,"铸币案的铜料源头," 指尖轻点盒中铜锭,"已查明是楚王的瑞州铜矿。"
殿内传来镇纸磕案的脆响,谢渊知道,那是皇帝示意召见的信号。他展开户部底档,火漆印在纸页上洇出不规则的边缘:"赵王粮庄的记账火漆," 他的验铜锥(注:根据用户要求去除验印锥,此处改为 "指尖")划过模糊的印泥,"经刑房煅烧化验," 取出夹在卷宗里的火漆碎屑,"赤焰矿粉含量三成," 又指向齐王私铸案旧档,"与五年前查抄的铸币火漆," 喉结滚动,"出自彰德府同一火窑。"
永熙帝的手指在御案上敲出《大韶》节拍,冕旒阴影里的目光扫过谢渊:"朕问你," 他忽然抓起案头私钱,钱币碰撞声里混着怒意,"楚王出铜、赵王制漆、齐王铸币," 指腹碾过钱面模糊的龙纹,"太子的粮庄又在其中扮演何角色?"
谢渊屈肘跪叩,膝盖压在青砖霜面上,寒意顺着蟒纹补子爬满脊背:"陛下请看," 他双手托起密信残页,火漆封印的裂痕在烛下清晰如旧伤,"私钱流通图上七十二处粮行," 指尖划过朱砂圈点,"六成以上盖着太子 ' 广惠仓 ' 的骑缝章。"
永熙帝的手指在御案上敲出《大韶》的变徵之音,冕旒忽然轻轻颤动 —— 这是他隐忍怒意的惯有动作。他抓起案头私钱,五枚钱币在掌心碰撞,铅铜混合的冷硬触感让他想起当年征讨北元时的箭镞。"太子的粮庄," 他忽然轻笑,声音却像冻住的弓弦,"倒成了私钱的销金窟。"
殿中烛火被穿堂风掠得明灭不定,永熙帝起身时袍袖带起的气流,恰好将铜矿分布图扫至谢渊膝前。他望着图上瑞州到青州的虚线 —— 那是诸王合谋的血脉,又扫过太子封地的朱砂标记 —— 那是储君暗涌的城府。"朕若雷霆万钧," 他忽然抚过《皇吴祖训》中 "亲亲之谊" 的朱批,指尖在 "刑不上大夫" 四字上稍作停留,"三王必抱团上疏,太子必以 ' 亲亲 ' 为名求情," 嘴角扯出一丝极浅的讽笑,"满朝御史,又该如何自处?"
谢渊抬头,看见皇帝眉间的川字纹里映着三重烛影:一重是御案的明黄,一重是卷宗的朱红,还有一重,是当年江西血书的暗红。"陛下可还记得," 他的声音放软,却带着破茧的锐,"那年臣跪在午门外,抗税茶农的血浸透官靴," 指腹按在胸口,"染透的不仅是官服," 喉结滚动,"还有百姓对律法的指望。"
永熙帝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抵在《禹贡九州图》的泰山标记上,仿佛要将当年的朱批按进图中。他忽然转身,望向谢渊的目光已换上温和的霜色:"传朕口谕," 他的声音像春日融冰,"户部尚书去瑞州," 指尖划过楚王封地,"只查铜矿产量;宗人府去彰德," 停在赵王火漆窑,"单验火漆配方;" 最后看向谢渊,目光在他獬豸补子上稍作停留,"谢卿盯着青州," 话尾隐在烛花爆响中,"但看榷场进出 ——" 忽然轻笑,"至于诸王如何互相攻讦," 指尖掠过案头未批的弹章,"便非你我该操心的了。"
谢渊忽然明白,皇帝的温和谕令,实则是最锋利的制衡之术:让户部查铜而不涉火漆,宗人府验漆而不问流通,刑部盯着榷场却不提太子 —— 这是将合谋之网拆成三股,任其在查案中互相绞杀。他望着皇帝转身时冕旒轻晃,忽然想起在江西见过的老猎户,总是将陷阱设在野兽必经之路,却留一条看似生路的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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