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梆子刚敲过三更,紫禁城的琉璃瓦上便凝了层薄霜。镇北王妃苏桃扶着后腰挪出寝殿时,檐角垂落的冰棱子正滴着水,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银花。她腹中已有七个月的身孕,圆滚滚的肚皮顶得藕荷色夹袄绷出几道褶子,活像只揣了皮球的花狸猫。
"主子慢些,仔细脚下滑。"贴身侍女春杏捧着暖手炉追出来,哈出的白气在晨光里凝成雾团,"王爷临走前叮嘱了,让您今日务必在暖阁里歇着,说立冬寒气重......"
"得了得了,他那套老掉牙的叮嘱能背到明年立春。"苏桃晃了晃手里的麻布袋,袋口露出半块咬了印子的桂花糕,"昨儿御膳房新腌的酸黄瓜,迟了可就被小厨房的太监们分光了。"她说话间已溜达到抄手游廊拐角,麻布袋在胯骨上颠得哗啦响,惊飞了廊下挂着的画眉鸟。
绕过堆着冬储大白菜的偏院,御膳房后墙根的酱菜缸阵赫然在目。二十几口半人高的陶缸排得齐整,缸口蒙着的粗麻布结着冰碴,酸溜溜的酱菜味混着水汽漫上来,勾得苏桃胃里直泛酸水。她蹲在最靠边的海菜缸旁,冻得通红的手指在麻布袋里掏铜板,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儿剥的糖炒栗子壳。
"这盆牡丹是哀家先看中的!"
尖利的女声突然从太湖石后炸开,惊得苏桃手一抖,半块桂花糕掉进了酱菜缸。她扒开结着冰珠的草丛望去,只见德妃和淑妃正围着一丛枯枝争得面红耳赤。德妃身上的石青色织金斗篷扫过假山上的残雪,镶着东珠的抹额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淑妃攥着绣花帕子的手指关节发白,赤金点翠的步摇随着动作哗啦乱颤,险些戳到德妃的鬓角。
"月初内务府呈上来的花谱,本宫早就批注了要这盆'墨玉麒麟'。"淑妃抬脚欲踢牡丹盆,锦缎裙摆却被冻住的枯草勾住,"华贵妃赏的那盆月季都蔫了,也好意思摆在储秀宫?"
"你懂什么!"德妃抢前一步护住花盆,珠翠满头的脑袋差点撞上淑妃的赤金头饰,"此花虽枯,根茎却活,待到来年春分必能开出墨色重瓣!哪像你院里那些庸脂俗粉,不过是仗着颜色鲜亮......"
苏桃看得直撇嘴,麻布袋"啪嗒"掉在地上,袋口的铜板滚得满地都是。有几枚落进结了薄冰的水洼,叮叮当当地打着旋儿。她扶着缸沿站起身,素色棉裙的下摆扫过酱菜缸,惊起一群嗡嗡叫的小蠓虫。
"我说二位娘娘,"她掏了掏耳朵,指尖还沾着点桂花糕碎屑,"这是哪家幼儿园开园了?小娃娃抢拨浪鼓都比您二位斯文些。"
德妃猛地转身,脸上的粉霜被气得裂开几道细纹:"镇北王妃!此乃后宫之事,岂容你......"
"岂容我啥?"苏桃踮着脚往牡丹盆里瞅了瞅,枯枝上挂着片冻僵的黄叶,"为了盆跟柴火棍似的牡丹吵成这样,就这?就这也算宫斗?"她晃了晃麻布袋,里头滚出颗圆滚滚的金橘,"我家隔壁王屠户家的婆娘,为了斤猪下水都能骂街三个时辰,那才叫唾沫星子横飞呢!"
淑妃气得珠翠乱颤,帕子绞得快要碎了:"放肆!皇家体面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
"体面?"苏桃掏出半块快冻硬的桂花糕,凑到鼻尖闻了闻,"娘娘们的体面就是抢枯枝?要依我说,真刀真枪干一架才算本事——比如谁能一口气吃十碗红烧狮子头,谁就赢!"她边说边掰了块糕点塞进嘴里,碎屑掉在衣襟上,引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下来。
亲卫们躲在月洞门后,甲叶缝隙里漏出憋笑的肩膀。远处扫雪的小太监们扎堆探头,扫帚上的积雪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德妃刚想反驳,苏桃突然指着她歪到耳后的珠花:"娘娘您这赤金点翠凤凰,咋看着像只刚被踩了尾巴的老母鸡?"她歪着头打量片刻,又补充道,"哦不对,我家鸡棚里的老母鸡下蛋时都比您二位这阵仗精彩,至少人家还知道咯咯叫两声壮胆。"
"噗嗤——"淑妃没忍住笑,赶紧用帕子捂住嘴,指缝里却漏出细碎的笑声。德妃的脸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攥着牡丹盆的手指节泛白,突然跺脚道:"不吵了!跟这疯婆子说话简直污了本宫的耳朵!"说罢提起裙摆就走,镶着珍珠的鞋尖踢翻了脚边的酱菜缸,深褐色的卤汁溅在苏桃的棉裙上。
"哎别走啊娘娘!"苏桃追了两步,麻布袋里掉出颗金瓜子,在雪地上滚出道亮闪闪的痕迹,"我还没教你们玩'干饭宫斗'呢!谁先吃完御膳房新做的糖醋排骨,谁就能当......"
"夫人。"
清冷的男声突然从月洞门传来,带着雪松与龙涎香的气息。镇北王萧策身着玄色镶银狐裘披风,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他伸手捞住差点撞上假山的苏桃,指腹蹭掉她嘴角的糕点碎屑,无奈道:"又瞒着我跑出来胡闹?"
苏桃顺势扑进他怀里,麻布袋蹭着他的狐裘披风,蹭得银白的狐毛上沾了几块酱菜渍:"王爷你来得正好!你看那俩娘娘,为了盆柴火棍吵得跟斗鸡似的,是不是特幼稚?"她指着德妃和淑妃消失的方向,棉鞋在雪地上碾出个歪歪扭扭的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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