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卡。”他嘶哑地说,把卡放在油腻的桌面上。这张卡,两天前还承载着他渺茫的学业希望,此刻,却要用来支付母亲通往灰烬的最后一程费用。
管理员瞥了一眼那张普通的储蓄卡,撇撇嘴,拿起一个老旧的手持POS机。吱嘎吱嘎的打印声响起。 “九百。签字。”一张收费凭据被推过来。 陈默签下名字,每一笔都沉重无比。
“骨灰盒呢?看看?”管理员拉开办公桌旁边一个柜门,里面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种骨灰盒。最底下几层是廉价的硬纸盒或再生塑料盒,刷着劣质的漆,印着粗糙俗气的花纹,标价三百八、四百五。中间层是暗淡无光的普通木质盒子,标价八百到一千五。最上面一层,则是打磨光滑、带着天然木纹甚至镶嵌着廉价金属装饰的盒子,标价从两千到六千不等。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在最底层那个深棕色、印着粗糙莲花图案的硬纸盒上。标签清晰:再生材质环保骨灰盒 ¥380.00。三百八!这是母亲最后的归宿?一个可能被雨水泡烂的纸盒子?!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悲凉感席卷了他。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那些标价数千的“精品”骨灰盒,再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和王姨手中那叠可怜的零钱…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压垮。他此刻连三百八都拿不出来了!助学贷款早已清零,林薇的钱交了医院的押金,昨晚工地搬钢筋的血汗钱还在工头老王手里攥着,尚未结算!
“要…要那个三百八的…”王姨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那个最便宜的纸盒,她紧紧攥着那个旧手帕包,里面的钱显然不够。
“先交钱,后拿东西。定金一百。”管理员面无表情地说。
王姨颤抖着开始数那些零碎的钞票,十块,五块,一块…厚厚一叠,总数却少得可怜。陈默看着,那些皱巴巴的纸币像无数根针扎在他的心上。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令人窒息的柜台,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不是悲伤,是一种被贫穷扒光了所有尊严、按在泥泞里反复摩擦的极致羞辱!
就在王姨艰难地凑着钱时,陈默口袋里那个破旧的按键手机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提示音。 他麻木地掏出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发信人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固定电话号码。 短信内容极其简短: “陈默同学:请于本周五下午三点,到学生处301办公室,辅导员孙老师找。事关学业预警及助学贷款后续事宜。请务必准时。”
学业预警!助学贷款! 这两个冰冷的词语,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陈默此刻已然千疮百孔的心脏!母亲的尸骨未寒,他还被困在这冰冷的太平间里为最便宜的骨灰盒凑钱,而学校的催命符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追来了! 他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用力到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屏幕幽蓝的光照亮了他眼中翻腾的绝望风暴。身体深处那股被强行压抑的腥甜再也无法遏制,猛地涌上喉咙!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溅在他紧握的手机屏幕上,也溅落在太平间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刺目的猩红在幽蓝的屏幕光映照下,如同地狱绽放的妖异之花!
陈默身体猛地一晃,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裂的屏幕上,那行冰冷的通知短信和刺目的血迹,混合成一片模糊而残酷的画面。
第三十七章 催缴单的锋刃与汇款单的余温
太平间管理员油腻腻的办公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张浅黄色的、印着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抬头的纸张。纸张冰冷僵硬,边缘锋利得仿佛能割破手指。上面密密麻麻打印着冰冷的黑色宋体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陈默空洞的视野:
住院病人费用催缴通知单 住院号:2023*** 姓名:李秀兰 科室:肾内科 截止2023年11月15日(死亡)累计欠费总额: 人民币柒万捌仟叁佰贰拾贰元整(¥78,322.00)
请家属(陈默)于收到本通知单后七个工作日内,前往医院财务处(门诊三楼)缴清全部欠款。 逾期未缴纳,本院将保留通过法律途径追缴欠款的权利,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包括但不限于纳入失信名单、强制执行等)由欠款人自行承担。
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财务处 2023年11月16日
这张纸的重量,超过了昨夜他扛过的所有钢筋。七万八千三百二十二块! 这个天文数字,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冰冷的墓碑,轰然砸在母亲刚刚覆盖上白布的遗体之上,也狠狠砸在陈默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脏上。刚刚经历丧母之痛、在太平间里为最廉价归宿挣扎的绝望尚未平息,这张催命符就精准地扼住了他未来的咽喉。
陈默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塑料排椅上,后背紧贴着同样冰冷的墙壁。他低着头,目光死死地胶着在那张催缴单上,仿佛要将那串冰冷的数字盯出血来。身体的疲惫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湿透的泥沙,手臂针眼处的灼痛和后脑的闷痛持续不断地啃噬着他的神经,喉咙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巨大的空洞感吞噬着他,悲伤似乎被这冰冷的债务冻结了,只剩下麻木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失信名单?强制执行?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母亲没了,家没了,学业摇摇欲坠…他整个人,早已被命运碾碎在尘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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