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姨红肿着眼睛坐在旁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同样皱巴巴的白色信封,那是之前医院缴费处的工作人员在陈默咳血后被保安架出来时,匆忙塞给她的。“这个…是刚才那个闺女…就是急诊室那个…托护士转交的…”王姨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陈默身体微微一僵,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向王姨手中的信封。
王姨小心翼翼地从皱巴巴的信封里抽出一张单据。那是一张邮政汇款单的客户留存联。汇款金额栏清晰地打印着: 人民币伍仟元整(¥5,000.00) 汇款人姓名:林薇。 留言栏只有一行娟秀而克制的字迹: “先处理后事。节哀。”
五千块! 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强光,刺得陈默眼睛生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急诊室门外那一幕——林薇震惊而痛楚的眼神,那句刺入骨髓的“别再做那种傻事”,还有那叠带着巨大羞耻感的现金——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猛地冲上头顶!他几乎能想象林薇在汇款时的心情,是同情?是怜悯?还是对他这个深陷泥潭、连母亲身后事都需要靠施舍才能完成的可怜虫的…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
“噗!” 又是一股腥甜从胸腔深处翻涌而上!他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咳呛起来,身体蜷缩,肩膀剧烈地抖动!这一次,他死死地将那口血咽了回去,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能在王姨面前倒下,更不能…再让林薇的“善举”见证他此刻的狼狈不堪!
“默默…咳血了?天啊!”王姨惊恐地拍着他的背,声音带着哭腔,“这钱…这钱是那闺女的一片心意…眼下…眼下正用得着啊…”她看着陈默咳得通红的侧脸和眼中翻腾的痛苦屈辱,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剩下深深的叹息和无助的泪水。
心意? 陈默在剧烈的咳嗽中,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汇款单上。那娟秀的“林薇”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他宁愿再去卖十次血,去搬十晚的钢筋,也不愿接受这带着巨大身份鸿沟、时刻提醒着他卑微如尘的“心意”!这五千块,比那七万八的债务更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将他仅存的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彻底碾碎。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抓过那张汇款单撕碎!手指却在接触到那光滑纸张的瞬间,如同被烫伤般猛地缩回! 撕了它?然后呢? 太平间里母亲冰冷的遗体还等着那个三百八十块的再生纸骨灰盒! 停尸费、火化费…哪一样不要钱? 他甚至连亲手埋葬母亲的资格,都需要靠这带着屈辱的施舍来购买!
巨大的无力感和现实的冰冷,如同两座冰山,将他所有的愤怒和骄傲瞬间冻结。他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在自己冰冷的大腿上。头深深地埋下去,几乎埋进了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地耸动着。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沉重喘息,混合着无法抑制的呛咳,在空旷冰冷的医院走廊里回荡。
一边是冰冷的、带着法律威慑的天文数字催缴单——那是过去的债务,是母亲生命无法承受之重的冰冷量化,是悬在他未来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一边是带着余温的、却如同滚烫烙铁的汇款单——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怜悯,是他拼尽全力也无法逾越的阶层鸿沟的冰冷证明,是扎在他破碎尊严上的尖刺。
陈默蜷缩在医院冰冷的排椅上,像一片被风暴撕碎、即将彻底腐烂在泥泞里的落叶。他夹在这两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张之间,动弹不得,连悲伤都成了一种奢侈。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太平间管理员那句不耐烦的催促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想好了没?后面还等着呢!” 他的人生,似乎永远都在被冰冷地催促着,走向一个又一个更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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