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理工大学西门外的过街天桥,像一条僵硬的钢铁蜈蚣,横亘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之上。桥下,车流的轰鸣永不停歇,尾气混合着尘土的气息蒸腾而上。桥上,行人步履匆匆,奔赴各自的目的地,很少有人驻足停留。
陈默蜷缩在靠近桥南端的冰冷角落里。 他的“摊位”简陋到极点:身前放着一个边缘磕瘪、沾满污渍的旧铝饭盒,里面孤零零地躺着几枚一角、五角的硬币。旁边,摊开着一本破旧的专业课教材——《材料科学基础》。书页早已泛黄卷边,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褪色的笔记,那是无数个在嘈杂宿舍或昏暗路灯下苦读的证明。书本旁,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硬纸板,上面用工整却透着虚弱无力的笔迹写着:“滨海理工学生,突遭变故,无力支付医药费和学费,恳请好心人救助。谢谢。”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浆硬却掩盖不住破旧的学生服(张婆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空荡荡的右裤管被勉强打了个结,掖在身下。左腋下夹着那根粗糙冰冷的拐杖,支撑着他大部分摇摇欲坠的身体重量。残肢末端包裹着肮脏的纱布,隐隐作痛,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着神经。但更煎熬的是胸腔深处那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灼痛和沉重的哮鸣音。高烧像潜伏的幽灵,总在午后和深夜准时来袭,将他拖入滚烫与寒冷的炼狱交替之中。
他将帽檐压得很低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下巴线条紧绷,嘴唇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眼睛空洞地盯着面前那几张零星的毛票,不敢与任何行人对视。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令他窒息。曾经埋头苦读、渴望用知识改变命运的滨海理工学生,如今却像一堆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垃圾,蜷缩在人行天桥上,向陌生人伸出乞讨的手。每一个路人投来的目光,哪怕是无意的一瞥,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皮肤上。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阳光渐渐毒辣起来,炙烤着冰冷的水泥桥面,也炙烤着陈默滚烫的身体。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服,额发黏在帽檐下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痒。喉咙干渴得像要冒烟,肺部如同被砂纸反复摩擦。
行人来来往往。 穿着光鲜的年轻情侣手挽手嬉笑着走过,手里捧着刚买的奶茶,吸管里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甜蜜的奶香味随风飘来,钻进陈默的鼻腔,勾起胃里一阵痉挛般的饥饿感。他死死盯着那杯液体,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西装革履的男人打着电话,语速飞快,语气不容置疑,皮鞋踩在桥面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哒哒声,仿佛每一秒都价值千金。他大步流星地从陈默面前走过,目光掠过那个饭盒和纸牌时,眉头只是下意识地皱了一下,随即移开,仿佛看到的只是路边一块碍眼的石头。 几个背着书包、戴着耳机的大学生说说笑笑地走过,其中一个女生好奇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书,随即被同伴拉走:“快走啦,下午还有课呢!” 一个穿着老旧工装、面容黧黑的中年男人,手里拎着沉甸甸的工具包,脚步沉重。他看到陈默面前的书和纸牌,脚步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同情。他犹豫着,伸手在油腻的工装裤口袋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最终掏出一枚磨得发亮的一元硬币,弯下腰,小心翼翼、带着一种生怕惊扰到对方的谨慎,轻轻放进那个空荡荡的铝饭盒里。 硬币落入饭盒底部,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在陈默听来却如同惊雷!他全身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脸颊烧得滚烫。喉咙里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感,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咳出来。一个“谢”字卡在喉咙里,像一块烧红的炭,最终没能吐出来。
下午三四点钟,桥上的学生明显多了起来。校园的方向传来模糊的广播体操音乐声,青春的气息隔着马路都能感受到。陈默的心被这熟悉又遥远的声音狠狠揪住。他仿佛能看到校园里宽阔的林荫道,窗明几净的图书馆,喧闹的篮球场…那些他曾以为触手可及、最终却如同泡沫般破碎的日常。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但清晰的吉他扫弦声,伴随着一个略显紧张的年轻男声,从不远处的桥栏杆边传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是《送别》。歌声青涩,吉他伴奏也称不上娴熟,甚至有些地方走了音。唱歌的是个和陈默年纪相仿的男生,穿着干净的T恤牛仔裤,面前也放着一个打开的吉他盒,里面零散地躺着一些钞票和硬币。他显然是在尝试路演,脸上带着羞涩和一点点期待,目光时不时扫过匆匆的行人。
歌声如同拥有魔力,穿透了天桥的喧嚣,也穿透了陈默麻木绝望的心防。 仅仅几个音符,几个字眼——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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