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大连客栈的青石板缝时,陆九渊的鞋尖先抵开了半扇木门。
竹板在掌心叩出轻响,像极了他在汴京茶棚里开书前的试板声——那时他说《七侠五义》,茶客们嗑着瓜子等醒木;现在他要说的故事,主角是危城最不能提的名字。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柜台后擦酒壶的伙计抬头,手突然抖了抖。
陆九渊腰间的乌鞘剑还沾着血,竹板边缘凝着暗红的结痂,可他的眼睛比檐角铜铃还亮,"来坛烧刀子,再借个柜台。"
"柜台?"伙计的喉结动了动。
"说书。"陆九渊解下剑挂在门后,竹板往柜台一磕,"说危城的真事。"
后堂传来掀竹帘的动静,掌柜的探出头,看见陆九渊的刹那,鬓角的银簪晃了晃。
莫富大的马队刚在门外停住时,他就听见马蹄声里裹着股子血腥气,可眼前这人虽沾血,身上却有股子茶棚里的说书人味道——不急不缓,像要把日子拆成字,一个一个喂给人听。
"上酒。"陆九渊坐上条凳,竹板在桌面敲出三响。
第一响时,门外传来马嘶。
莫富大攥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本该带着弟兄回将军府复命,可陆九渊那句"替我牵马"像根烧红的铁钉钉进他脑子——那剑太快了,快得他看清剑锋时,颈侧的血已经渗进甲胄。
现在他望着客栈门楣上"大连"二字,喉间泛起苦胆水:将军府的密探说这说书人是个酸秀才,可酸秀才的剑能削断他三十个兄弟的刀?
第二响时,客栈里的酒客们放下了酒碗。
穿粗布短打的庄稼汉,裹着皮袄的货郎,甚至缩在角落擦刀的镖师,都往柜台凑了凑。
陆九渊扫过他们的脸:有人眼神发亮,有人缩着脖子往阴影里躲,还有个穿灰衫的老头,手指在桌沿轻轻敲着,和他的竹板同频。
"二十年前,危城有个叫冷悔善的教书先生。"陆九渊端起酒碗,酒液映着他泛红的眼尾,"他教孩子念'苛政猛于虎',教百姓写状子告官。
那年大旱,他带着三百村民跪在将军府前,求开仓放粮。"
酒碗重重磕在桌上,震得花生皮乱跳。
"惊怖大将军的亲兵冲出来了。"陆九渊的声音沉了半度,像冬夜的风灌进瓦缝,"三百人,跪成三排。
第一排的脑袋被马蹄踩碎,第二排的胸口插满箭,第三排......"他突然笑了,"第三排的人被捆去修城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角落里传来抽气声。擦刀的镖师手一抖,刀背砸在脚面上。
"冷悔善呢?"货郎攥着酒碗,指节发白。
"他是第三排最后一个。"陆九渊摸出块碎玉,在灯下晃了晃——那是他在边村废墟里捡到的,"他女儿小桃藏在草垛里,看见将军府的师爷把这块玉塞进他怀里。"他的拇指抹过玉上的裂痕,"后来冷先生的尸首被丢在乱葬岗,胸口刻着'乱民'两个字,可这玉......"他突然提高声音,"这玉是惊怖大将军十五岁时,送给他结义大哥的生辰礼!"
客栈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掌柜的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伙计的酒壶歪了,酒液顺着柜台流成小河。
那个敲桌沿的灰衫老头突然站起,袖口带翻了茶碗:"你...你有什么凭证?"
"凭证?"陆九渊从怀里掏出叠纸,拍在桌上。
最上面一张是血写的状纸,边角还沾着草屑,"这是冷家老仆的血书,这是修城墙的民夫证词,这是......"他的手指划过最后一张纸,"这是惊怖大将军亲卫的口供——他说,将军那晚喝多了,拍着桌子骂'冷悔善你个酸丁,当年要不是我救你出匪窝,你早喂狼了'。"
灰衫老头突然坐下,双手抱头。
陆九渊看见他后颈有道刀疤,像条狰狞的蜈蚣——那是边村幸存者才有的印记。
门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莫富大的背刷地绷直,他认出那是将军府的铁蹄,十二匹快马,马上的人佩着黑旗,是"血鹰卫"。
他想跑,可腿肚子软得像泡过热水的面条,只能攥紧缰绳,指甲缝里渗出血来——陆九渊说过"你替我看着马",他要是敢动,那柄乌鞘剑说不定下一秒就捅进他后心。
"还有更狠的。"陆九渊的竹板又敲了一下,这次声音发闷,像敲在人胸口,"十年前,惊怖大将军的结义三弟带人截了北境军粮。
知道为什么吗?"他扫过全场,"因为那三弟的夫人,是冷悔善的侄女。
将军说'斩草要除根',可那三弟不肯,于是......"他突然住了嘴,侧耳听门外。
血鹰卫的马蹄在客栈外停住。
为首的统领翻身下马,腰间的血鹰令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莫富大看见他往门里望了一眼,脸色骤变,手按上了刀柄。
"于是怎样?"庄稼汉扯着嗓子喊,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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