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又称鬼节。在老福州人陈福贵的记忆里,这天规矩大过天。太阳一落山,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十字路口、河边桥头,火光点点,青烟袅袅。那是活着的人在给亡魂烧纸钱、供奉“路边羹饭”,安抚那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求个平安顺遂。
陈福贵,街坊邻居都叫他“老陈”,是个跑长途货运的。今年中元节,他偏偏被一单急货卡在了外地,紧赶慢赶,回到福州地界时,已是子夜时分。农历七月十五的正日子,眼看就要过了。
老陈心里有点发毛。他从小听老人讲,中元子时是鬼门关大开、百鬼夜行的高潮。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惨白的月光冷冷地照着空旷的街道。路边的十字路口,随处可见一堆堆燃烧殆尽的纸钱灰烬,被夜风吹得打着旋儿,像黑色的蝴蝶在飞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香烛、纸灰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
“妈的,晦气!”老陈啐了一口,心里烦躁。他归家心切,老婆孩子还在等着,更重要的是,他憋了一路,膀胱都快炸了。眼看着离家就剩最后一个大十字路口,过了路口再开几分钟就到家了。他实在憋不住了,心一横:“管不了那么多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找个背风的地方解决了赶紧回家!”
他找了个十字路口斜对面、路灯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停好他那辆半旧的大货车。这里相对僻静,旁边是一排枝叶茂密的榕树,树下阴影浓重。老陈急匆匆跳下车,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便对着粗壮的树干开始放水。
就在他酣畅淋漓之际,一阵阴风打着旋儿吹过,卷起地上厚厚一层纸灰,劈头盖脸地扑了他一身!那纸灰冰冷刺骨,带着浓烈的烧焦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陈年坟墓里散发出的腐朽气息。老陈被呛得直咳嗽,眼睛都迷了灰,裤子都差点没提好。
“呸呸呸!真他娘的倒霉透顶!”他手忙脚乱地拍打身上的灰,嘴里骂骂咧咧。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十字路口的正中央,似乎有个人影!
一个穿着灰扑扑、样式老旧衣服的人影,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心点上。那人影低着头,身形有些佝偻,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异常模糊,仿佛没有实体,只是一团凝聚的阴影。人影的脚下,正对着老陈刚才撒尿的方向。
老陈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瞬间想起老人们常说的禁忌:中元夜,十字路口正中心是阴阳交汇的“界碑”,常有孤魂野鬼在此徘徊,接受供奉或等待引渡。活人万不可直视,更不可亵渎!
而他,不仅对着“人家”的方向撒尿,尿骚气冲了人家,还被纸灰扑了满头满脸,这简直是……大不敬!
老陈吓得魂飞魄散,再顾不上其他,连滚带爬地冲回驾驶室,发动引擎,一脚油门踩到底,货车发出沉闷的咆哮,像一头受惊的野兽,猛地冲过了那个十字路口。他甚至不敢再看后视镜。
回到家,老婆孩子已经睡了。老陈惊魂未定,用热水狠狠洗了几遍脸和手,总觉得那股子纸灰和阴冷的气息洗不干净。他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倒了大半瓶洗衣液。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第二天,老陈就感觉不对劲。他身上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纸灰味,无论怎么洗,换新衣服,那味道就像渗进了皮肤里。老婆皱着鼻子说他是不是在车上抽烟抽多了。
接着是睡眠。只要一闭眼,他就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十字路口中心模糊的灰衣背影,还有那劈头盖脸扑来的冰冷纸灰。他开始做噩梦,梦里总重复着同一个场景:他对着树干撒尿,然后那灰衣人影慢慢转过身来……可每次就在要看清脸的时候,他就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更诡异的是,他发现自己对食物失去了兴趣。不是不想吃,而是吃什么都觉得寡淡无味,如同嚼蜡。甚至最喜欢的红烧肉,吃到嘴里也只剩下一股子灰烬的苦涩味。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脸色灰败,像大病了一场。
“老陈,你最近撞邪了?”邻居张伯是懂点老规矩的,看着老陈的样子直摇头,“中元节那晚,你是不是干了啥?”
老陈心里发虚,支支吾吾地把那晚的事说了。
张伯听完,脸色大变:“糊涂啊!你那是冲撞了‘路口客’(指在十字路口徘徊的孤魂)了!尿是至秽之物,你对着人家撒,还淋了人家‘钱’(纸灰),这是大忌讳!人家能不找你麻烦吗?它这是缠上你了,用‘灰气’坏你的运,败你的胃口,要耗干你的阳气啊!”
张伯建议老陈赶紧去那个十字路口“赔罪”。备上三牲(鸡鸭鱼)、水果、一大盆白米饭,还有大量的纸钱、金元宝、纸衣,要选在傍晚(黄昏也是阴阳交界的时刻),在路口中心诚心诚意地烧掉,磕头认错,求那位“路口客”原谅,拿了钱财供奉,高抬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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