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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像是老天爷发了狠,要把这积年的污秽一股脑儿冲刷干净。铜钱大的雨点砸在泥浆里,溅起浑浊的水花,又迅速被更汹涌的泥流吞没。陈三弓着背,像一只被撵进死角的瘦虾,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里。冰冷的雨水顺着破斗笠的缝隙钻进脖颈,激得他一个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起来。
“娘…”他喉咙里滚过一声含糊的呜咽,被哗哗的雨声无情吞没。怀里那几株好不容易才从湿滑石缝里抠出来的车前草,用油纸裹了一层又一层,被他死死捂在胸口,唯恐被这倾盆大雨打烂了叶子。这是他娘的命,老郎中说了,没有这药引子,那碗吊命的汤药就没了魂儿。
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和泥浆,抬眼四顾。夜色浓得化不开,借着偶尔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勉强能看清周遭狰狞的轮廓——歪斜的墓碑像被打断脊梁的鬼魅,半塌的坟包在泥水里塌陷,几片残破的纸钱粘在湿漉漉的草茎上,被风扯得簌簌发抖。乱葬岗!陈三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白天抄近道走这里尚且头皮发麻,更别说这鬼哭狼嚎的雨夜了。他迷路了,彻底陷进了这死人的地界。
心慌意乱间,脚下猛地一滑,像是踩到了什么圆溜溜、硬邦邦的东西。陈三“哎哟”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向前扑倒,结结实实摔进一洼冰冷的泥水里。泥浆糊了满嘴满鼻,呛得他涕泪横流。他挣扎着想撑起来,手胡乱地在身下摸索,想找个借力的地方。
指尖触到的不是石头,也不是树根。那东西…硬中带着点韧,粗糙的纹理,细长的形状…像是…像是人的骨头!
陈三浑身的血“唰”地一下凉透了。他猛地缩回手,身体像被冻住一样僵在原地。一道极其惨烈的闪电就在这时劈下,将乱葬岗照得亮如白昼!就在他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一具半埋在泥水里的尸骸狰狞地显现出来。雨水冲刷着它朽烂的衣物,露出底下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仿佛带着无尽的幽怨。陈三吓得魂飞魄散,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惊叫,手脚并用地拼命向后蹬爬,只想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
慌乱中,他的脚再次踢到了什么。这次不是骨头,感觉像是个布袋子,沉甸甸的,被他踢得滚了一下,撞在他小腿上。陈三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借着闪电的余光,他看清了——那是一个深青色的旧布囊,约莫一尺来长,被泥水浸透了,沉甸甸地躺在泥泞里。布囊的一端微微敞着口,露出一抹幽冷的、非金非铁的暗哑光泽。
什么东西?他惊魂未定,恐惧压倒了好奇。他只想逃命。可就在他准备再次爬起时,目光却死死被那布袋口露出的东西勾住了。又是一道闪电!那光芒清晰地映亮了布囊里的物件——几把刀!不是杀猪宰羊的厚背刀,也不是砍柴的柴刀,而是样式极其古怪的刀:刀身窄长微弯,像柳叶,又像残月,刃口在电光下泛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沉甸甸的青色幽光,仿佛凝固了千年的寒潭之水。刀柄是某种深色的硬木,磨得光滑,透着岁月的温润。
陈三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赊刀人!这三个字带着冰碴子,瞬间刺穿了他的恐惧。
临河镇的老人都说,每隔几十年,或者是在世道将乱未乱、人心惶惶之际,就会有这样的人出现。他们沉默寡言,背着一个装着古怪刀具的布囊,走街串巷。他们不收现钱,只把刀“赊”给你,留下几句似谶语似预言的话:什么“待米贵如珠”,什么“见血光映城楼”,什么“石狮子流泪”……然后飘然而去。等到那预言中的景象真的出现,他们才会回来收刀钱。没人知道他们从哪来,也没人知道他们预言为何如此精准。他们是神秘,是敬畏,也是深埋在乡野传说深处的一丝寒意。
眼前这具尸骸…这沉甸甸的刀囊…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赊刀人?他怎么会死在这乱葬岗?
陈三盯着那刀囊,目光从恐惧慢慢转为一种近乎贪婪的灼热。老娘的咳喘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一声声撕扯着他的心肺。药铺掌柜那张刻薄的脸也浮现在眼前:“没钱?没钱就让你娘等死吧!那几根烂草顶个屁用!”郎中开的方子,其他的药都好说,唯独缺一味值钱的麝香做引子,他陈三把家里的破船卖了都凑不够。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脑子:假扮赊刀人!
这念头一起,连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冒充那神鬼莫测的存在?万一被识破,怕不是要被当成妖人活活打死?可…如果不这样,娘怎么办?那沉甸甸的刀囊,那几把闪着幽光的怪刀,此刻在他眼里,不再是死人的遗物,而是能换回老娘性命的希望!那幽光仿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驱散了他对乱葬岗的恐惧,点燃了他孤注一掷的疯狂。
“娘…儿不孝…赌一把了…”他牙齿打着颤,喃喃自语。一股豁出去的蛮力支撑着他。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那湿漉漉、沾满泥浆的深青色刀囊!入手沉重冰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指尖直窜上来,激得他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布囊的质地很奇怪,像是浸透了桐油的老帆布,坚韧异常,雨水落在上面,竟然凝成水珠滚落,并不渗透。他不敢多看那尸骸一眼,更不敢去细看布囊的细节,只胡乱地把它往怀里一塞,连同那几株沾满泥水的车前草一起紧紧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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