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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野径上的风已褪尽了最后一丝寒意,裹挟着青草泥土的湿润气息,懒洋洋地拂过柳青阳的脸颊。日头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孤零零地印在蜿蜒前行的黄土路上。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田野,青苗初长,绿意茸茸,远处几处散落的村舍炊烟袅袅,倒显出几分宁静。只是这宁静落在柳青阳心里,却搅起一片难以言说的烦闷。
他抬手抹了把额角渗出的薄汗,指尖触到额头上几道浅浅的纹路,那是连日奔波和心绪煎熬留下的印记。胸中像是塞了一团浸透水的棉絮,沉甸甸、湿漉漉,堵得他呼吸都有些不畅快。脚步不由得放得更缓了些。
就在昨日,他亲手斩断了一桩婚约。
林月娇那双瞬间失去光彩、继而盈满难以置信和刺骨冰寒的眼睛,此刻仍清晰地烙在他脑海里。她父亲林员外那张先是错愕、继而铁青、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灰败的脸,也在眼前晃动。林家……本是殷实厚道人家,待他柳青阳更是恩重如山,在他父亲早逝、家道中落的困窘年月里,是林家供给束修,让他得以安心读书,也是林家早早便许下了这门亲事,将他视作半子。可如今,他柳青阳寒窗十载,眼看功名唾手可得,却觉得林家这艘船,终究是太小了,载不动他即将到来的锦绣前程。林员外那日渐衰颓的家业,林月娇那温顺却略显小家子气的性情……都成了他心底难以逾越的障碍。
退婚的借口是现成的,一句轻飘飘的“恐误佳人前程”,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可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那砸在地上碎裂的定亲玉佩的脆响,还有林家仆役那鄙夷中带着怜悯的目光……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刚刚升起的那点踌躇满志上。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只想尽快离开那个地方,越快越好,离那沉重的恩义和撕破脸的难堪远远的。
脚下这条路,通向京城,也通向一个他自以为更广阔、更光鲜的未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林家,不去想林月娇,只把目光投向京城的方向,一遍遍在心里描摹金榜题名、跨马游街的盛景,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头那团阴霾。
天色愈发沉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风也带了点急迫的凉意,吹得路旁野草簌簌作响。四野空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柳青阳心里那点烦躁又添了几分不安,脚步下意识地加快,只想在天彻底黑透前寻个落脚处。
就在这苍茫暮色里,路边一棵虬枝盘曲的老槐树下,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背靠着粗糙的树干,身形瘦高,裹在一件洗得发白、辨不清原本颜色的旧布袍里,袍子空荡荡的,仿佛里面只支棱着一副骨架。他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帽檐压得极低,阴影完全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不见一丝血色的下巴。他像一截枯木,无声无息地杵在那里,仿佛已与这老槐树融为一体,生了根。
柳青阳心头猛地一跳,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荒郊野岭,暮色四合,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形迹可疑的怪人,任谁都会警惕。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一点碎银——那是他仅有的盘缠,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防身之物,尽管在这等诡异气氛下显得如此可笑。
他屏住呼吸,正犹豫着是快步绕开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问路,那树下的人影却动了。斗笠微微抬起一点,阴影下似乎有两道实质般的目光穿透暮色,精准地钉在柳青阳脸上。
“后生,”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字字清晰地钻进柳青阳耳中,“赶路?”
柳青阳喉头滚动一下,强作镇定地拱了拱手:“正是。敢问老丈,此去前方可有借宿之处?”
“借宿?”那人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响,像是在笑,又像是破风箱在抽气。他慢悠悠地站直了身体,柳青阳这才看清,他背上斜挎着一个同样破旧的粗布褡裢,褡裢口敞开着,露出里面几件形状古怪、闪烁着暗淡金属光泽的物件——是刀!各式各样的刀!有厚重的砍骨刀,有狭长的剔骨尖刀,还有几把寒光内敛的菜刀。
柳青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赊刀人!他只在乡野奇谈里听过这类人的传说。据说他们行踪诡秘,背着刀具四处游荡,不收现钱,只留下一个看似荒诞的预言或条件,待预言实现之日,便是他们上门索债之时。没人知道他们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更无人知晓他们索要的“债”究竟是什么。
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柳青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莫慌。”那赊刀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却又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我非剪径强梁。只是看后生你印堂晦暗,眉宇间缠绕着一股……孽气。前路坎坷,恐有血光之灾啊。”
这话如同冰锥,刺得柳青阳一个激灵。孽气?血光?他刚退婚,正觉卸下心头重负,怎会……他强笑道:“老丈说笑了。学生一心向学,何来孽气?至于血光之灾,更是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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