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墨衡孤绝的身影。皇帝赵琰步履沉稳地走在雁回关内清冷的石道上,玄色龙袍的下摆拂过微霜的地面,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塞外正午惨淡的阳光,透过厚重云层的缝隙,勉强照亮了这座刚刚经历过血火洗礼的雄关。北狄质子入关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湖中荡开一圈圈冰冷的涟漪,与南方海图上那狰狞的炮舰阴影纠缠在一起。
城西驿馆,与其说是休憩之所,不如说是一座精心构筑的囚笼。厚重的石墙、狭窄的窗户、门口按刀肃立的缇骑,无不透着森严的戒备。当赵琰在戚光、王承恩及一队铁甲侍卫的簇拥下踏入驿馆那光线晦暗的前厅时,一股混合着皮革、汗液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野性气息扑面而来。
驿馆主厅中央,一个高大的身影被粗大铁链锁在特制的铁桩上,几乎占据了视野的中心。北狄左贤王之子,乌恩奇。他并未如寻常俘虏般垂头丧气,反而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挺立着,粗壮的身躯如同北地冻土中虬结的百年古木,裹着磨损严重的狼皮袄,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肌肉虬结,布满风霜与战斗留下的疤痕。那双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如同雪原上饥饿的狼,闪烁着野性、警惕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桀骜。当目光与玄色龙袍的皇帝相遇时,那桀骜中更添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估量。
“陛下驾到!”王承恩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厅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乌恩奇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哼,似是不屑,又似野兽的低吼。他并未下跪,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锁链发出哗啦的摩擦声,那双狼眼死死盯住赵琰,用生硬却清晰的胤语开口,声音粗粝如砂石摩擦:“胤朝的皇帝?就是你,让我的父王,让草原的雄鹰,低下了头颅?”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赵琰脸上逡巡,仿佛在掂量着眼前这个年轻帝王的份量,评估着那身华贵龙袍下隐藏的力量。
“放肆!”戚光怒喝一声,手已按上刀柄,厅内侍卫瞬间挺直腰背,杀气弥漫。
赵琰却抬手,止住了戚光。他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愠怒,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向前踱了两步,停在距离乌恩奇五步之遥的地方,目光如冰锥,穿透对方野性的伪装,直刺其眼底深处那抹极力隐藏的屈辱与不甘。
“低头?”赵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厅堂里,“是雁回关下狄人勇士的尸骨不够高?还是你父王派你南下时,可汗金帐前的篝火不够亮?”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乌恩奇身上象征其尊贵身份的狼头金扣,“让你,北狄左贤王的血脉,身缠铁链,站在这胤朝边关的石屋里?”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在乌恩奇最痛的伤口上。他那桀骜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脸颊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锁着铁链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野性的目光中,屈辱的火焰熊熊燃起,几乎要喷薄而出,却又被他强行压下,化作更深的阴鸷。
“牙尖嘴利,救不了你的国!”乌恩奇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带着浓重的恨意,“草原的勇士,流的血,会化作复仇的雨!浇透你们的土地!”
“复仇?”赵琰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用你父王亲自送来的质子之血来浇灌吗?”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直逼乌恩奇,“乌恩奇,收起你那套草原狼的咆哮。在这里,你唯一的用处,就是你血管里流的血,还能让你父王在谈判时,多犹豫片刻。”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至于你的恨,你的不甘…最好锁在骨头里。在这里,它只会让你活得更像一条拴着铁链的…**野狗**。”
“野狗”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乌恩奇高傲的神经上。他猛地向前一挣,沉重的铁链被扯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厅内侍卫刀剑瞬间半出鞘,寒光凛冽!戚光更是踏前一步,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堵铁墙,随时准备将这头暴怒的困兽彻底镇压。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顶点,赵琰却不再看他,仿佛眼前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他转向戚光,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戚卿,看紧了。非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近。若有异动…” 他的目光扫过乌恩奇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声音平淡无波,“格杀勿论。”
“臣领旨!”戚光抱拳沉声应道,虎目如电,牢牢锁死乌恩奇。
赵琰不再停留,转身向外走去。王承恩无声地跟上,如同皇帝的影子。
就在赵琰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时,一直沉默的乌恩奇突然再次嘶吼出声,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胤朝皇帝!你以为赢了吗?!等着吧!草原的狼群从未真正离开!他们会撕碎你们的边墙,就像撕碎羊皮一样!而你…还有你那能喷火的铁管子…” 他狂野的目光扫过驿馆窗外,似乎能穿透重重屋宇,望向关墙的方向,“…它们救不了你!当真正的风暴来临,你们那引以为傲的城,不过是…**朽木之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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