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坡:铁骨初成
青铜熔液在巨大的砂型模具中渐渐凝固,灼人的热浪转为沉闷的烘烤感,工坊内弥漫着金属冷却特有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焦味。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敲打在工匠们紧绷的心弦上。墨衡的独眼几乎未曾离开过模具,布满血丝的眼球干涩刺痛,他却恍若未觉。昨夜裂瓦的阴影,王焕与白莲交织的毒网,如同无形的重压,沉甸甸地落在这尚未成型的铜块之上。
“时辰差不多了。”老陈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敬畏与期盼。
墨衡没有言语,只是用浸透了冷水的破布包裹住手,亲自上前。几个精壮工匠立刻围拢,巨大的撬棍插入模具预留的缝隙。虎子守在门口,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工棚内外,昨夜的血腥味似乎还未散尽,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足以点燃他紧绷的神经。
“一!二!三!起——!”低沉的号子声中,沉重的砂型上盖被缓缓撬开。白色的蒸汽夹杂着灰烬和灼热的砂粒喷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待蒸汽稍散,一个巨大的、还泛着暗红余温的青铜轴瓦,静静地躺在下型之中。
墨衡拨开众人,不顾残留的高温,俯身贴近。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沿着轴瓦光滑的内弧面寸寸抚过。触感坚实、均匀,没有砂眼,没有裂纹,更没有那令人心悸的杂质斑点。昨夜失败的阴影,在这冰冷的金属触感下,似乎被驱散了些许。然而,当他抬起头,试图更清晰地审视轴瓦整体轮廓时,左眼视野却骤然一花,一片模糊的光斑瞬间遮蔽了视线!
他猛地闭眼,再睁开,光斑稍退,但视野边缘的景物依旧带着重影和扭曲。高度紧张后的极度疲惫,以及长期在昏暗火光与强光熔炉间切换对视力的摧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发出了警告。
“墨头儿?”老陈敏锐地察觉到了墨衡瞬间的僵硬。
“无妨。”墨衡的声音异常平静,强行压下心头那一丝不安。他转向一位须发皆白、经验最老到的铁匠,“老秦,你来。细看。”
老秦神情肃穆,接过墨衡递来的、特制的放大镜片和油石,凑到轴瓦前。他检查得极其缓慢,每一寸弧面,每一个转角,甚至连接处的微小过渡,都反复摩挲、审视、倾听刮擦的声音。整个工坊再次平息。
“好料!好手艺!”半晌,老秦直起身,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内里坚实,表面光洁如镜!墨头儿,这手艺,没丢!”
压抑的空气仿佛瞬间被点燃,低低的欢呼和粗重的喘息在工匠中响起。虎子紧绷的肩头也微微松弛,但握刀的手依旧紧攥。
“别高兴太早!”墨衡的声音冷硬如铁,瞬间压下躁动。他指着旁边等待安装的巨大风轮主轴,“打磨!精磨!一丝毛刺都不能有!冷却后立刻上机测试!虎子,带人把守测试区,闲杂人等靠近一步,格杀勿论!”他的独眼扫过众人,疲惫深处是钢铁般的意志,“这轴瓦,只是第一步。风轮转稳了,水出来了,我们才算赢!”
工匠们凛然应诺,疲惫被新的任务驱散。墨衡转身走向角落的水桶,掬起冰冷的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驱散眼前的模糊与脑中的眩晕。身体的裂痕已然显现,但野狗坡的心跳,必须比这铁骨更加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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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干河滩:淤泥下的暗手**
李岩的告示与格物院吏员的讲解,如同在干涸龟裂的土地上投入了第一瓢凉水。虽然未能彻底浇灭所有人心底对“雷公车”的敬畏与幻想,但至少,那层狂热的、将希望完全寄托于虚无神迹的毒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许多年轻灾民的眼神,开始从仰望坡顶的风轮,转向了自己手中的铁镐和脚下深挖的井壁。工赈点的秩序,在李岩的铁腕与戚光哨骑的威慑下,暂时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大人!西三区有异动!”一名书吏气喘吁吁地跑到正在巡视新开沟渠的李岩身边,压低声音,“几个…几个妇人带着孩子,跪在窝棚前,不喝粥,也不上工…说是…说是要‘净身祷天’,等雷公车降下甘霖才食人间烟火!”
李岩眉头骤然锁紧。不喝粥?在这等酷暑饥馑之下,无异于自寻死路!他立刻拨开人群,快步向西三区赶去。
果然,在一排低矮窝棚前的空地上,三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带着几个同样瘦骨嶙峋的孩子,直挺挺地跪在滚烫的地面上。她们紧闭双眼,嘴唇干裂起皮,念念有词,对周围劝说的里正和邻居置若罔闻。旁边放着几碗已经凉透的稀粥,引来了几只苍蝇嗡嗡盘旋。
“糊涂!快起来!”李岩厉声喝道,“如此酷暑,不饮不食,你们是想活活饿死渴死在这里吗?孩子受得了吗?!”
为首的妇人猛地睁开眼,眼神空洞中带着一种偏执的狂热:“大人!非是我等糊涂!是昨夜有‘神使’托梦!说这雷公车乃天降神器,心诚则灵!我等污秽之身食了人间烟火,便沾染俗气,神车便不肯发力!唯有净身祷祝,方能感天动地,降下救命雨水!为了孩子…为了大家伙儿有水喝…我们…我们情愿!”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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