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可知国子监晁祭酒?”司徒长恭不知何时立在门前,大氅上积着未化的雪,“方才他的夫人,带着亲手抄的佛经去了公主府。”
“不可能!”齐国公猛地推开窗棂,寒风裹着梅香涌入,“晁祭酒最重礼法,怎会跑去一个和离妇人家里凑热闹!”
话音戛然而止。远处传来隐约的丝竹声,那是公主府宴客的《迎仙曲》。司徒长恭望着惊鸿苑方向升起的青烟,突然想起今晨看见小厮们搬运的东西——连卫云姝惯用的青玉笔洗都带走了,却独独留下那架他送的七弦琴。
“世子!”曹姨娘突然惊叫。司徒长恭低头,才发现掌心被玉佩硌出了血。同心结穗子浸了血,红得刺眼。
暮色四合时,公主府门前依旧车水马龙。
卫云姝倚在二楼轩窗边,看着顾暄指挥小厮将红狐皮挂上檐角。绛红裙裾被晚风掀起,露出腕间新戴的珊瑚镯——那是晁老太君方才亲手给她套上的。
“公主。”秋平捧着礼单过来,“护国公府送来的南海珊瑚树,搁在正厅可好?”
卫云姝颔首,目光扫过巷口那个玄色身影。司徒长恭还立在原地,肩上积了层薄雪,像尊僵硬的石像。
她忽然想起去年除夕,他也是这样站在雪里等她,只不过那时他怀里揣着热腾腾的栗子糕。
“夏欢。”她轻声唤道,“把东厢那架断了弦的琴,送去国公府吧。”
……
司徒长恭系好护腕正要出门,檐下冰棱突然“咔嚓“断裂,正砸在紫竹苑丫鬟捧着的药碗里。
褐色的药汁泼在雪地上,像极了晏茉小产那日染血的被褥。
“世子!”碧棠跪在雪地里发抖,“姨娘说若您不去,她便掀了炭盆。”
司徒长恭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自那日发现晏茉腕间自残的伤痕,他已有半月未踏足紫竹苑。此刻望着廊下新挂的空鸟笼——那是卫云姝从前养画眉的——突然抬脚往东厢去。
晏茉正倚着缠枝铜熏笼,苍白的指尖捏着张洒金笺。
见司徒长恭进来,故意让笺纸飘落在他靴边:“国公夫人要为世子相看续弦呢。”
纸上是蔡氏亲笔,列着五位贵女的名讳。司徒长恭瞥见“姚二姑娘”四字,忽然想起去岁卫云姝捧着姚家谢礼时的笑:“姚夫人送了两筐蜜橘,说是她家二姑娘亲手摘的。”
“世子若娶新人…”晏茉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洇出星点血渍,“妾怕是活不到开春…”
司徒长恭俯身捡起洒金笺,炭盆里火星子噼啪爆开。他望着晏茉凹陷的眼窝,忽然发觉她眉梢那颗朱砂痣淡了许多。
“四皇子要三十万两。”晏茉突然压低嗓音,“但妾有法子…”她拽住司徒长恭的袍角,指甲掐进金线绣的云纹里,“漠北将有大寒,棉花会涨十倍!”
窗棂上的冰花映着晏茉癫狂的眼神。
司徒长恭想起北境战场上的萨满,也是这般举着骨杖预言暴雪。他甩开晏茉的手冷笑:“你当自已是巫祝?”
“今夜丑时三刻,六皇子降生!”晏茉突然拔高嗓音,“世子不妨派人去探!”
更漏滴到子时,司徒长恭在书房摩挲着断成两截的鹿角簪——那是卫云姝及笄时他猎的雄鹿。
亲卫突然叩门:“宫里有位宝林诞下皇子。”
青瓷笔洗“咣当”砸在地上。
司徒长恭冲进紫竹苑时,晏茉正对镜描眉,铜镜里映出她得意的笑:“世子可信了?”
“你还知道什么?”司徒长恭攥住她执眉笔的手,黛青颜料抹在袖口,像道狰狞的伤疤。
晏茉顺势偎进他怀里:“盛京棉花二百文一斤,沧州只要八十文…”她指尖在司徒长恭掌心画圈,“奇货可居,世子派人快马去收,等寒灾消息传来…”
“你要我发国难财?”司徒长恭猛地推开她。多宝阁上的珐琅瓶应声而碎,锋利的瓷片划过晏茉脚踝,她却笑得花枝乱颤:“世子清高,可国公府库银还剩多少?四皇子的银子又从哪里来?”
窗外北风呼啸,卷着雪粒子扑灭烛火。
黑暗中司徒长恭忽然想起三年前,卫云姝在灯下缝制棉衣的模样。那时北境刚传回雪灾消息,她连夜召集绣娘,将库中棉花全制成了赈灾袄。
“夫君你看,”她举着件小儿棉袄,领口绣着胖乎乎的锦鲤,“这样孩子们就不怕冻了。”
“啪!”
司徒长恭突然扬手,晏茉踉跄着撞翻案几。
羊脂玉镯从袖中滑出,正是卫云姝及笄时戴的那对。
“你当我司徒氏是蠹虫?”他掐住晏茉脖颈,指腹下的脉搏突突跳动,“北境将士尸骨未寒,你竟想吸他们的血!”
晏茉艰难地掰着他手指,突然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的淤青:“世子...咳咳...不要…”
司徒长恭却像被烫到般松手。那处伤痕与卫云姝肩头的胎记重叠,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大婚那夜,卫云姝羞红着脸说“夫君轻些”。
青瓷烛台爆了个灯花,晏茉颈间的淤青在摇曳烛光中泛着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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