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霎时死寂。段老夫人腕间佛珠“咔”地断线,一百零八颗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金砖地上。
姚知府官靴碾过一颗佛珠,听见细微的骨裂声。
“慌什么。”段老夫人扶着韦嬷嬷起身,翡翠护甲掐进老仆胳膊,“老身倒要看看,丧家犬还能吠出什么新花样。”
段府朱漆大门“吱呀”洞开时,段明熙正仰头望着门楣上“诗礼传家”的匾额。
昨夜救火时燎焦的鬓发散在肩头,沾着黑灰的鹤氅在寒风里猎猎作响,像面残破的战旗。
段府高耸的青石台阶上,段老夫人扶着翡翠佛头杖立在正中。
寒风吹动她暗金绣松鹤纹的披风,身后乌泱泱站着段家各房主事,皆垂手敛目望着阶下。
段明熙独自站在阶前,月白袍角沾着焦灰。他仰头望着阶上众人,火光在他眼瞳里明明灭灭。
“段老板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姚知府故作惊讶地抖了抖貂绒大氅,官靴往前挪了半步。他腰间玉带在火光下泛着油润的光。
“姚大人当真不知?”段明熙抬手掸去肩头碎雪,露出腕间半截烧焦的纱布,“今夜段某库房走水,火舌窜得比段府门前的石狮子还高,连带烧着了隔壁慈济院。”
姚知府倒抽一口冷气:“可有伤着人?”
“托大人的福。”段明熙忽然笑了一声,这笑声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慈济院三十五个活口都逃出来了,倒是段某存的七千担棉花……”他掸了掸空荡荡的袖管,“烧得比烟花还干净。”
段三爷突然从人堆里挤出来,金丝裘衣裹着圆滚滚的身子,活像只炸了毛的锦鸡:“你棉被烧了跑来段府撒什么泼?难不成怀疑是我们放的火?”
“老三!”段老夫人龙头杖重重一磕,面上却不见怒色。
她眯眼打量着阶下青年,见他虽衣衫破损,脊背却挺得笔直,暗忖倒要看看这狼崽子还能如何。
段明熙忽然抬手击掌。
街角传来木轮轧过青石的声响,贰瑾推着板车从阴影里出来。车上蒙着白布,隐约显出人形轮廓。
“晦气!”段三爷猛地后退,踩了身后小厮的脚,“快把这脏东西弄走!”
白布掀开的刹那,段老夫人手中佛珠啪地断了。琉璃珠子滚下台阶,在段骋青白的脸旁蹦跳着散开。段三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段某此来,一为谢段家养出个舍己救人的好儿郎。”段明熙伸手拂去段骋眉间落雪,指尖在尸体颈间淤痕处顿了顿,“二来……”他转身面对段府朱漆大门,声音陡然冷厉:“给诸位报丧!”
姚知府踉跄着扶住石狮,官帽歪了半边。
段三爷突然暴起,竟是要扑下台阶,被两个家丁死死拽住。段老夫人龙头杖深深扎进积雪,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段明熙。
“你......你竟敢……”段三爷嘶吼着要往前冲,锦裘沾了雪水泥泞不堪。他突然扭头冲姚知府咆哮:“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不是说那火油……”
“段三爷!”姚知府厉声喝断,官袍下摆不住颤抖,“令郎遭遇不测本官也痛心,可莫要血口喷人!”
段明熙忽然轻笑出声。
这笑声惊飞了檐上栖鸦,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鸦羽:“慈济院起火时,段骋少爷带着二十个护院来‘帮忙’。可惜啊……”鸦羽在他掌心碎成齑粉,“火借风势,段少爷带来的火油桶,倒把自个儿困在火场了。”
“老爷!骋儿...骋儿翻墙跑了!”伴着杂乱的脚步声,三房主母攥着绣帕冲进后院。
几个丫鬟提着灯笼跟在身后,积雪被踩出深浅不一的泥印子。
段三爷如冰雕般僵直的身躯猛地一震。檐角灯笼在风中摇晃,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仿佛这场雪夜里的变故都是场荒唐噩梦。
“老爷啊——”三夫人染着丹蔻的手指掐进掌心。方才儿子说要喝莲子羹,她欢天喜地亲自去厨房端,哪想到那孩子竟趁她不备撬开了门锁。
前日老爷千叮万嘱,说今夜要办大事,断不能让骋儿出去乱说话。
只要熬过这个雪夜!
说不定还能给骋儿谋个九品主簿的官身。这孩子怎就这般死心眼?慈济堂那些没爹没娘的野崽子,烧死便烧死了,要怪也该怪段明熙连累他们!
三夫人正恨得咬牙,抬眼竟瞧见段明熙立在廊柱下。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直直横在青石板上。
“段三夫人节哀。”那清冷声线惊得她倒退半步。
节什么哀?
三夫人蹙着远山眉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众人神情古怪。段三爷踉跄着走向庭院角落的板车,积雪簌簌落在靛蓝锦袍上。
“骋儿!”三夫人发髻上的金步摇撞得叮当响。板车上少年衣衫焦黑,脖颈处还挂着除夕时她亲手系的长命锁。冰渣子混着血水凝结在锁面上,映出她骤然惨白的脸。
丫鬟们跪在雪地里抽泣,段明熙望着少年发青的指甲轻叹:“段骋少爷冲进火场时,正巧遇上房梁坍塌。为护住最后那个孩子,硬是用脊背扛住燃着火的木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