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熙立在廊下搓了搓手,檐角铜铃在朔风中叮当乱撞。他望着院墙外巡守的衙役,那些人佩刀上的红穗子结了冰碴,在暮色里晃成一片暗红。
“公子,该添炭了。”小厮捧着暖炉过来。
段明熙摆摆手,目光扫过东南角的棉仓。三十个衙役分作四班,这些日子除了帮着推过几回车,倒真如姚知府承诺的“只巡不查”。
可越是这般规矩,他心头越像压着块冰坨子。
暮鼓初响时,三班守卫正轮换用饭。棉仓顶上的积雪忽然映出橘红光影,当值的王二揉着眼睛往前凑,却见暗红火舌正从棉垛缝隙里钻出来。
“走水啦——”
凄厉的嘶吼刺破夜空。
段明熙疾奔到院中时,棉仓已腾起丈高火柱,北风裹着火星子往慈济院方向扑。二十几个伙计拎着木桶往雪堆里舀,可泼上去的雪水转眼化作白雾。
“用雪橇!把整块雪推过去压!”段明熙扯下大氅甩进雪堆,抄起铁锨就往火场冲。滚烫的热浪灼得面皮生疼,棉絮燃烧的焦臭味呛得人直流泪。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两个衙役悄悄退到暗处。
佩刀上的红穗子早被他们扯了,此刻正混在救火的人群里喊得最响:“东边棉垛还没着!快泼水!”
段明熙的指尖冻得发麻,却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孩童的哭喊。他猛然转头——慈济院的瓦檐上竟也窜起火光!
两个宅子间隔的窄巷里,不知何时被人堆满了枯枝,火苗正顺着竹竿搭就的“天桥”往慈济院蔓延。
“贰瑾!”段明熙揪住贴身侍卫的衣领,“带十个人去慈济院!能抢出几个是几个!”
玄色大氅扫过满地冰凌,段明熙冲进浓烟时,听见身后传来衙役的惊呼:“段公子当心!”
他冷笑侧身,果然见个衙役假意扑救,实则将燃着的棉团往他这边踢。
棉仓此刻已成了火窟窿。木桶磕碰声、雪橇拖拽声、慌乱的脚步声拧成一股,混着此起彼伏的“快压住西墙”的吼叫。
段明熙抹了把脸上的冰水,忽然瞥见棉垛深处闪着几点幽蓝——那火竟是从棉包内部烧起来的!
“公子!”老管事扑过来拽他,“有人往棉包里塞了火折子!外头裹着冰壳子,化了才着的!”
段明熙齿间咬出血腥味。他早料到会有人作乱,却没想到对方如此歹毒。
十万斤救命棉烧了不算,还要搭上慈济院三十多条小命!
慈济院那边突然传来房梁倒塌的巨响。段明熙甩开老管事就往隔壁冲,浓烟里瞧见贰瑾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奶娃子,身后跟着四五个满脸黑灰的妇人。
“东厢房!”妇人嗓子都喊劈了,“刘嬷嬷还在里头!”
段明熙扯过浸透雪水的棉被往身上裹。
冲进火场时,房梁上的火苗簌簌往下掉,他摸到墙角蜷缩的人影,背上猛地挨了记重击——竟是烧断的椽子砸下来。
“公子!”赶来的伙计拼命把他往外拖。段明熙死死护着昏迷的老嬷嬷,后襟已经燎着火苗。
棉仓方向突然爆出震天响的欢呼。段明熙抬头望去,只见冲天火光里,十万斤棉花已烧成个巨大的火笼,将半边夜空映得血红。
“公子…”老管事瘫坐在雪地里,“咱们防了人祸,没防住天灾啊!”
“天灾?”段明熙盯着匆匆赶来的衙役们,他们佩刀上的红穗子早在救火时扯了个干净,“你细看那火势——东南角的棉包烧得最透,分明是有人算准了今夜转东风!”
“咔嚓!”
断裂的梁木裹着火苗砸落,贰瑾旋身将妇人扑倒在雪地里。
烧焦的木头擦过后背,隔着棉衣都能闻到皮肉焦糊的气味。
“我的娃!”妇人顾不得腿上渗血的伤口,踉跄着要往火场里冲。火星子落在她散乱的发髻上,烫出缕缕青烟。
贰瑾攥住她胳膊时摸到满手黏腻——这妇人十个指甲竟全掀翻了,想来是方才扒拉瓦砾救人时伤的。抬
眼望见焦黑匾额上“育婴堂”三个字,贰瑾瞳孔骤缩。
“里头都是不会走路的奶娃娃!”另一个妇人哭喊着往火场泼雪水,融化的雪混着血水在她粗布裙摆上结冰。
段明熙攥着账本的手指节发白。寒风卷着火星子扑到脸上,他清楚看见对面房梁上残留的火油痕迹——这是要逼他在救人和保棉之间做抉择。
“段老板!棉仓也起火了!”伙计满脸烟灰跑来,靴底还粘着烧化的雪水。
段明熙突然低笑出声,笑声比北风更冷。
南段这群畜生,竟连未足岁的婴孩都拿来当筹码。他甩开大氅掷入雪堆:“所有伙计听令!拆了棉仓运水救火!”
“可是东家...…”账房先生急得跺脚。
“棉烧了还能再织!”段明熙抄起铜盆往育婴堂奔去,玄色衣摆掠过雪地,“百十条人命烧成灰,咱们这辈子都别想睡安稳觉!”
育婴堂内热浪灼人。贰瑾用湿布捂住口鼻往里冲,忽然听见头顶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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