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暴雨夜的血色急症
戌时三刻,霓虹在雨幕中碎成光斑。岐仁堂的老字号匾额被雨水洗得发亮,"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的楹联下,药僮小梧正踮脚收晾着紫苏叶。忽听街角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混着暗红,在光晕里划出妖冶的弧线。
"大夫!求您开门!"叩门声急如鼓点,惊飞了檐下避雨的燕子。
正在整理《脾胃论》抄本的岐明修抬眼,见铜盆大的油纸伞下,露出半张苍白如纸的脸。女子约莫三十岁,鸦青色鬓角凝着冷汗,月白襦裙下摆已被血水浸透,在门槛处洇开暗红的花。
"沈先生?"岐明修认出扶着病人的青年,去年这人曾因肝郁来诊,"快扶夫人到里间暖阁,先取生姜三片、红枣五枚煮水。"
暖阁里,鎏金炭炉烘着湘妃竹席。女子脱了湿衣,裹着岐夫人刚送来的棉毯,指尖仍透着青白。岐明修拧干热毛巾为她敷手,触到腕间脉息时微微一怔——脉虽细弱却井然和缓,不似寻常血崩的洪大滑数。
"从昨日起,经血突然如注?"岐明修铺开绢布,取出牛角刮痧板轻拭酒精。
"不瞒岐大夫,"沈明远攥紧汗湿的袖口,"其实半月前已有漏下,只是量少。去了趟仁济堂,大夫说是血热,开了凉血的方子......"他从袖中掏出皱巴巴的药方,"谁知喝了两剂,昨夜突然崩漏不止,换了三个大夫都是清热止血,越治越凶。"
岐明修接过药方,四物汤加黄芩、黄柏、丹皮的字迹刺目。他转身从博古架取下《黄帝内经·太素》,指尖划过"脾主为胃行其津液者也"的批注:"沈太太平时是否久坐少动?晨起常觉四肢乏力,饭后腹胀?"
女子轻轻点头:"近来总觉胃脘堵得慌,连绣绷都拿不动......"
"可贪凉饮冷?"
"上月贪食了几回冰酪......"她声音渐低,"明远总说我体寒,不让多吃,可这梅雨季实在闷热......"
岐明修掀开她的下眼睑,淡白如纸的黏膜让他暗自摇头。小梧端来姜枣茶,他示意女子先喝半盏,才缓缓开口:"《脾胃论》言'脾胃之气既伤,而元气亦不能充,而诸病之所由生也'。夫人素体脾虚,又逢长夏湿盛困脾,脾气虚则统摄无权,血遂下溢。前医不察,误用苦寒,反伤中焦阳气,正如《金匮要略》所言'火气虽微,内攻有力',此乃误治之弊啊。"
沈明远闻言惊起:"可她掌心总热,夜里还盗汗......"
"此乃虚阳浮越之象。"岐明修取过脉枕,"脾虚则气血生化不足,阴不敛阳,虚火上浮。若见热治热,犹如抱薪救火。"他屈指轻叩炭炉,"炉中炭本欲灭,覆以冷灰,反致烟焰腾起,道理相通。"
二、甘温除热的玄妙
雨声渐急,铜漏滴答。岐明修铺开澄心堂纸,狼毫在砚池中旋出青碧色。小梧踮脚张望,见先生写下"补中益气汤加减"时,腕间老坑翡翠镯子轻晃,映得墨字愈发苍劲。
"黄芪三钱,蜜炙。"岐明修边写边解,"此药《神农本草经》谓'主痈疽久败疮,排脓止痛,大风癞疾',实则取其甘温之气,大补脾肺之虚。夫人崩漏三日,气血大伤,非此不能固其根本。"
"人参太贵,用党参五钱代之。白术土炒,茯苓三钱......"笔锋一顿,"升麻、柴胡各一钱,这两味药最是关键。"他转向沈明远,"《内经》云'清气在下,则生飧泄;浊气在上,则生?胀',脾虚则清阳不升,浊阴不降,故用升麻柴胡升举清阳,犹如提壶揭盖,水自下行。"
沈夫人盯着处方上的"炮姜炭"三字:"为何要用黑炭般的姜?"
岐明修笑着从药柜取出炮制好的炮姜,其色如墨,断面焦而不脆:"《本草纲目》言干姜'温中散寒,回阳通脉',但性烈善走。炒至炭化,则味苦性涩,既能温脾阳,又能涩血止崩,此《金匮》'黄土汤'止血之理。正如治河之法,既需筑堤固坝,亦需导水归源。"
说到阿胶,他特意让小梧取来鹿角胶对比:"寻常血崩多用阿胶,但夫人脾虚甚者,恐滋腻碍脾。鹿角胶性温,能补督脉之阳,与黄芪、党参相伍,阳生则阴长,此《难经》'损其脾者,调其饮食,适其寒温'之意。"
处方写罢,岐明修又取来三钱陈年老蜜:"明日煎药时,待药汁稍凉调入此蜜。蜜乃百花之精,《本经》谓其'安五脏,补不足',且能缓诸药燥性,护胃气于无形。"
三、脾胃复苏的七日
头剂药煎好时,更鼓已敲过两下。沈夫人捧着黑褐色药汁蹙眉,岐明修却从袖中取出蜜渍金桔:"含一片再喝,苦味便减三分。"看着她皱眉吞咽的模样,他忽然想起亡妻病重时拒药的情景,喉头不由得一紧。
"明早可食山药莲子粥,"他铺开食疗方,"山药用怀庆府产的,莲子去心,加少许陈皮丝。粥成后加一匙三年陈蜜,忌用铁锅熬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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