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霜降日的梧桐叶
霜降那天,岐仁堂的铜葫芦幌子在风里晃悠,扫落最后几片梧桐叶。药柜上的青瓷罐落着薄霜,岐大夫正用戥子称黄芪,银白的胡须随动作微微颤动。忽听得门环“叮当”响,进来个穿藏青棉袄的老汉,帽子檐上沾着露水,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化验单。
“岐大夫,您给瞧瞧,”老汉把单子往桌上推,手指点着那串高高低低的数字,“西医院说我这消渴病又犯了,药吃了半年,咋跟喝凉水似的不管用?”
岐大夫接过单子,没看两眼就搁下了,搭手去诊脉。老汉手腕皮肤粗糙,像老榆树皮,脉象浮紧如按弓弦。再看舌苔,薄白如霜,舌尖却有点红。“张叔,”岐大夫捻着胡须笑,“您最近是不是晨起就打喷嚏?后脑勺跟灌了凉风似的疼?”
老汉眼睛一亮:“哎!您咋知道?我还以为是年纪大了贪凉呢。还有这大便,好几天才一趟,蹲半天也解不利索,可大便又不干燥。”
“这就对了,”岐大夫起身走到药柜前,哗啦哗啦拉开抽屉,“您这不是啥消渴病难治,是表寒郁在肌腠里了。就像那窗户纸破了道缝,北风天天往里灌,屋里咋烧炉子都不暖和。”
旁边抓药的小徒弟阿和插嘴:“师父,张叔这消渴病,咋跟表寒扯上关系了?书本上都说消渴是阴虚燥热啊。”
“书本是死的,人是活的,”岐大夫拿起麻黄,那药材茎直色黄,有节如竹,“《伤寒论》里讲‘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张叔这脉浮紧、无汗、头痛,正是太阳表实的症候。再说这便秘,不是肠燥,是风寒束表,肺气不宣,大肠气机也跟着壅滞了。”
张老汉听得直眨眼:“岐大夫,您这意思是,我这消渴得喝发汗的药?可我听说那麻黄汤厉害着呢,跟走马灯似的,喝了要出大汗的。”
“汗该出时不出,才是麻烦,”岐大夫把麻黄放在戥子上,秤星定在六钱,“就像锅里的水烧沸了,总得揭揭锅盖,不然非把锅顶翻不可。不过这麻黄得先煎去沫,减其燥性。我再给您配桂枝、杏仁、炙甘草,四味药平平常常,却能打开您这郁闭的肌表。”
【二】药罐里的春消息
阿和捧着药包送张老汉出门,嘟囔着:“师父,上次李婶也是消渴,您给开的玉女煎,咋这次就用麻黄汤了?”
岐大夫正在擦拭药碾子,闻言笑道:“你呀,就知道背汤头歌。李婶舌红少苔,口干舌燥像含着烙铁,那是胃热阴虚。可张叔呢?皮肤干却少汗,舌淡苔白,怕冷甚于口渴,这是表寒束肺,津液不得输布。《黄帝内经》说‘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他这肺被寒邪束住了,就像水泵被卡住,津液没法布散到全身,只好往上涌成口渴,往下走成多尿。”
正说着,里间诊室传来咳嗽声。王嫂子扶着腰进来,眉头皱得像麻花:“岐大夫,我这老毛病又犯了,膝盖疼得下不了炕,还总觉得身上发沉,跟裹着湿棉被似的。”
岐大夫看她舌苔白腻,脉沉而紧,又问:“下肢水肿不?小便量少不?”
“可不是嘛!”王嫂子掀起裤脚,脚踝处一按一个坑,“西医说我这是关节炎,吃了消炎药也不见好。”
“消炎药?”岐大夫摇摇头,“你这是寒湿痹阻,经脉不通。《金匮要略》讲‘风湿相搏,骨节疼烦掣痛,不得屈伸,近之则痛剧,汗出短气,小便不利,恶风不欲去衣,或身微肿者,甘草附子汤主之’。不过我看你这表寒也重,不如先服几剂麻黄汤加术,发发汗,去去湿。”
阿和在一旁记方子,小声问:“师父,为啥王嫂子能用麻黄汤,上次那个刘秀才就不行?他也是关节痛,您说他阴虚,不让用发汗药。”
“问得好,”岐大夫放下脉枕,“用麻黄汤得看体质。张叔和王嫂子都是皮糙肉厚,脉有力,能受得住发汗。那刘秀才呢?面白唇红,说话有气无力,脉细如丝,典型的阴虚体质,要是用了麻黄汤,好比从油缸里抢火,非出事不可。所以《本草经》才说麻黄‘主中风伤寒头痛,温疟,发表出汗’,后面还跟着‘去邪热气,止咳逆上气’,这‘去邪’二字最关键,正气足才能去邪,正气虚就成了伤正。”
【三】雪夜里的药香
转眼过了冬至,天降大雪,岐仁堂的窗纸上结着冰花。张老汉踩着积雪又来了,进门就脱棉袄,露出里面的夹袄,额头上还冒着细汗:“岐大夫,神了!喝了您那药,头两天跟发了场小汗似的,身上松快多了。现在晨起不打喷嚏了,大便也顺溜了,连那口渴的毛病都轻了。”
岐大夫再诊脉,浮紧已去,脉象和缓。“这就对了,”他捋着胡须笑,“表寒散了,肺气宣发,津液能布散到四肢百骸,自然不渴了。《伤寒论》里‘服桂枝汤,大汗出后,大烦渴不解,脉洪大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那是汗后伤津。可您这是汗出表和,病邪去了,津液自然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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