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暮色中的急叩门
初夏的晚风裹着槐花香气,飘进岐仁堂的雕花窗棂。岐大夫正伏案批注《本草纲目》,青竹笔杆在泛黄的纸页上划出沙沙轻响。突然,“砰砰砰”的敲门声震得门板发颤,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岐大夫!岐大夫在吗?我媳妇快不行了!”
药铺伙计阿福连忙拉开门闩,只见门外站着个满脸焦虑的中年男人,衣襟汗湿得能拧出水来。他叫龚大山,住在城郊龚家庄,是个老实巴交的泥瓦匠。“大夫,您快跟我去看看吧!我媳妇产后半个月,突然就……就跟中了邪似的!”龚大山说话时嘴唇哆嗦,一把攥住岐大夫的袖口,“请了好几个先生,吃了好几副祛风药,都不管用啊!”
岐大夫放下笔,摘下老花镜仔细打量龚大山:“莫慌,慢慢说。你媳妇怎么个‘中邪’法?”
“唉!”龚大山一拍大腿,急得眼圈发红,“先是嘴歪眼斜,说不出话,接着就腰背挺得笔直,跟张弓似的!有时候能缓过来点,转眼又犯,浑身抖得像筛糠!请的先生都说是‘产后受风’,开的方子全是羌活、防风、麻黄这些‘驱风’的药,可喝了三副,人反倒更虚了,今天下午连汤水都喝不进了……”
岐大夫闻言,眉头微蹙。他取过药箱,对阿福道:“备马,去龚家庄。”暮色四合,一行三人踏着夕阳余晖往城外赶。路上,岐大夫又细细询问:“你媳妇生产时可曾失血过多?产后饮食如何?可有受惊吓或冒风寒?”
龚大山挠着头回想:“生娃时是流了不少血,接生婆说‘血亏得厉害’。产后我给她炖了老母鸡,她也吃不下几口,总说头晕心慌。前几天下雨,屋里潮,她非要起来抱娃,可能沾了点凉气……”
二、病榻前的玄机
龚家的土坯房里光线昏暗,一股草药混合着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龚妇人斜靠在土炕上,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双眼紧闭,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呻吟。突然,她的身体猛地向后弓起,腰背几乎离地,双手握拳,牙关紧咬,嘴角不自觉地向一侧抽搐——正是医书上说的“角弓反张”。
龚大山吓得脸色煞白:“大夫您看!就是这样!跟抽羊角风似的!”
岐大夫示意他噤声,上前轻轻拨开妇人的眼皮,见眼珠微向上翻,舌苔薄白而干,又探了探她的额头,并无高热。他伸出三指搭在妇人腕脉上,良久,眉头锁得更紧:“脉细如丝,重按欲绝,此非外风侵袭,乃内风煽动啊!”
“内风?”龚大山一愣,“不是说产后受风吗?”
“此风非彼风。”岐大夫取过烛台,仔细观察妇人的指甲,只见甲床苍白,毫无血色,“《黄帝内经》云:‘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肝为风木之脏,又主藏血。你媳妇产后气血大亏,血不养肝,肝木失于濡润,恰似枯木遇燥风,内生虚风,故而发痉。”
他顿了顿,又道:“你看她角弓反张,此乃筋脉失养所致。《金匮要略》言:‘新产妇人有三病,一者病痉,二者病郁冒,三者大便难。’皆由血虚津伤而起。前医误用辛温燥烈之品驱‘外风’,殊不知风能燥血,越驱风,血越亏,风越盛,此乃南辕北辙啊!”
正说着,妇人又一阵抽搐,喉间发出“嗬嗬”声响。龚大山急得直搓手:“那……那可怎么办?您快想想办法啊大夫!”
岐大夫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木窗,让新鲜空气涌入:“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此症关键在‘养血息风’,而非徒然驱风。你看她唇口喎斜,乃血虚不能荣于脉络,风邪(内风)乘虚侵及阳明经;角弓反张,乃肝血不足,筋脉失养而拘急。当以濡养肝血为本,少佐息风之品,使筋脉得养,内风自平。”
三、四物汤里的乾坤
回到岐仁堂,已是月上柳梢。岐大夫端坐案前,铺开宣纸,提笔写下处方:
“熟地五钱,当归三钱,川芎二钱,羌活一钱,防风一钱,独活一钱,钩藤三钱(后下),酒炒荆芥一钱。三剂,水三碗煎一碗,温服。”
阿福在一旁抓药,忍不住问道:“先生,这不是四物汤的底子吗?为何去了芍药,又加了这么多祛风药?”
岐大夫放下笔,捋须微笑:“问得好。四物汤乃补血调经之祖方,熟地滋肾阴以生血,当归养肝血以和血,川芎行血中之气,芍药酸寒收敛,本可助熟地滋阴。但此症为产后血虚生风,筋脉拘急,芍药之酸收恐不利于筋脉舒展,且妇人舌苔干、脉细,乃血亏而兼燥象,故去之,以熟地、当归专事养血。”
他指着羌活、防风、独活三味药:“此三味虽为祛风之品,但羌活入太阳经,防风为风药中之润剂,独活善祛下焦风湿,三药合用,既能引药入经,又因量轻而不燥血,取‘同气相求’之意,使息风药更易达病所。”
“那钩藤和酒炒荆芥呢?”阿福捧着药包凑近。
“钩藤乃息风止痉之要药,《本草纲目》言其‘治大人头旋目眩,小儿惊痫瘈疭’,且其性甘凉,不燥不烈,最宜血虚生风之证,后下可保其辛散之性。”岐大夫拿起荆芥穗,“荆芥辛温,能祛风解表,但经酒炒后,其辛散之性稍缓,又能入血分,既可助诸药祛风,又能行血中之滞,使补而不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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