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刚过,青云巷的晨雾还没散,岐仁堂的铜铃就“叮铃”响了。小徒弟正踮脚够药柜顶层的枸杞,扭头看见陈阿婆扶着门框喘气,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裹着半块没吃完的生姜。
“岐大夫,您给瞧瞧,我这老寒腿邪门得很,”阿婆往竹椅上坐,棉裤膝盖处磨得发亮,“白天晒着太阳还能走两步,一到夜里就疼得钻心,老伴用热毛巾焐着都不管用,非得把脚搁在暖气片上才能眯瞪会儿。”
里间的岐大夫刚用朱砂点完药引,青布长衫上沾了点红痕。他瞅着阿婆蜷起的左腿,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便道:“伸出舌头我瞧瞧。”阿婆的舌苔白腻得像抹了层猪油,脉象沉迟,按下去像摸着井里的石头。
“这病跟日头走呢。”岐大夫指尖叩着诊桌,案头的《黄帝内经》正翻开在“顺气一日分为四时”篇,“《灵枢》里说‘夫百病者,多以旦慧昼安,夕加夜甚’,您这腿就是应了这话——白天阳气盛,能压得住寒气;夜里阴气重,寒邪就趁机作祟,可不就疼得厉害?”
陈阿婆眨巴着眼睛:“阳气?是说太阳公公吗?我就说晴天比阴天舒服,敢情是这么个理!”
“正是这个意思。”岐大夫让小徒弟取来戥子,“您这是阴病有余,夜里阴气自旺,寒邪裹着湿浊堵在关节里。《伤寒论》说‘病有发热恶寒者,发于阳也;无热恶寒者,发于阴也’,您这没发热,纯是寒邪在阴分作乱,得用温阳散寒的药,把夜里的阴气赶跑。”
他一边说,一边称了10克桂枝,5克附子:“桂枝像清晨的暖阳,能把阳气引到四肢;附子是烈火,能烧尽骨子里的寒,这两味配着,就是《金匮要略》里的桂枝附子汤意思,专治这种遇寒加重的痹症。”
小徒弟在旁研墨,忍不住问:“师父,街口的王老师跟阿婆相反,他是白天头疼得厉害,夜里反倒轻了,这也是跟日头有关?”
话音刚落,门帘就被风掀起,王老师抱着个保温杯走进来,鬓角的白发沾着露水。他退休前是中学的数学老师,如今总爱念叨“脑子转不动了”,此刻太阳穴上还贴着块止痛膏药。
“可不就是他,”陈阿婆挪挪身子给王老师让座,“前儿还跟我炫耀,说夜里能打太极,天亮就犯迷糊。”
王老师苦笑一声,拧开保温杯喝口菊花茶:“白天就像有人拿锥子扎太阳穴,眼睛都睁不开,到黄昏太阳一落,反倒清爽了。西医说是神经性头痛,吃了药也不管用。”
岐大夫按按他的脉,浮数得像水面的浮萍,舌质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您这是阳病有余,”他指着窗外的日头,“太阳越盛,您这头疼越凶,就像柴火越旺,锅里的水越沸。《灵枢》说‘昼则增剧,夜则安静,是阳病有余及气病血不病’,您这是气分的热邪在作乱,白天阳气助着热邪,自然疼得厉害。”
王老师摸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自己试的偏方:“我煮过绿豆汤,泡过菊花茶,都不管用。倒是有天夜里失眠,起来看了两页《伤寒论》,竟觉得头不那么疼了。”
岐大夫笑了,提笔写下处方:“您这得用清泻气分热的药。石膏像块冰,能镇住火气;知母像凉扇,能扇散热邪,这两味配着粳米、甘草,就是白虎汤,专治这种白天加重的阳热证。”他顿了顿,又加了3克薄荷,“再加点薄荷,轻浮得很,能顺着经络跑到头上去,就像给闷热的屋子里开扇小窗。”
正说着,巷口卖炒货的老李头扛着麻袋经过,听见动静探进头来:“岐大夫,我那口子更邪门,白天好好的,一到后半夜就发热,翻来覆去睡不着,说是心里像揣着个小火炉。”
老李头的媳妇张婶随后就到,眼圈发黑,手里攥着体温表(她只用来看看,从不说“度数”)。“可不是嘛,”她往门槛上坐,“太阳一落山就开始发懒,到二更天就浑身发烫,想喝凉水,又怕伤着胃,就这么熬着,天亮太阳一出来,热就自己退了。”
岐大夫让她伸舌头,舌质紫暗得像猪肝,舌苔却薄得几乎看不见。按脉时,指下像摸着滑溜溜的泥鳅,沉在底下不肯出来。“这是‘阳气下陷于阴中’,”岐大夫翻开《伤寒论》,指着“热入血室”的条文,“夜里属阴,阳气本该随太阳入里休息,您这阳气却像迷路的孩子,跑到阴分里捣乱,就成了‘热如血室’。”
张婶听得直点头:“可不是迷路嘛!我年轻时在纺织厂倒夜班,天天后半夜干活,是不是那时候把阳气熬乱了?”
“正是这个理。”岐大夫称了15克生地,10克玄参,“生地像深井水,能滋阴凉血;玄参像凉润的玉,能清血里的热。再加点丹皮,能把陷在阴里的阳气引出来,就像给迷路的孩子指条回家的路。这是《温病条辨》里的增液汤底子,专治这种夜热早凉的毛病。”
小徒弟在旁掰着手指头数:“师父,这就有三种病了——夜里重的阴病,白天重的阳病,后半夜热的阳气下陷。那要是白天晚上都难受,该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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