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扬州城,金风萧瑟,落叶纷飞。
却说这日林如海下了衙门,还未换常服,便见小厮在廊下急得打转。见他出来,忙不迭上前禀报:"老爷可算出来了,太太那边催了三四遍,说是有要紧事。"
林如海眉头一皱,心中已猜到七八分。自崔夫人将贾敏身边几个得力的都调走后,他便料到会有这一出。当下整了整衣冠,快步往正房走去。
推开雕花木门,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香,与窗外飘入的桂子残香混在一起,愈发显得苦涩。才掀开帘子,便见贾敏半倚在填漆床上,盖着半旧的秋香色软缎薄被,原本娇美的面容如今消瘦不堪,眼窝深陷,两颊泛着病态的潮红,唯有那双眼睛还透着几分倔强。见林如海进来,她强撑着身子坐直。
林如海轻声问道:“听人传话说夫人着急要见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老爷好大的官威。"贾敏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柳絮,却字字带刺,"如今我身边连个递茶倒水的人都要经过崔夫人点头了?"
林如海在一旁的酸枝木椅上坐下,目光复杂地看着病弱的妻子,沉吟片刻才道:“夫人,你且先安心养病,有些事,你还是不知为好。”
"呵..."贾敏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夹着几声咳嗽,"我竟不知,这林家内宅的事,我这个正头太太反倒没资格过问了?月莺跟了我四、五年,赖发家的更是得用。如今说调走就调走,连个交代都没有!"
林如海见她激动,忙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贾敏却不接,只死死攥着锦被一角,指节都泛了白。
贾敏见林如海还是不愿开口,语气更加急切道:“老爷,妾身是病了,但还没糊涂。为何崔夫人要将人都打发了?还是说老爷是对妾身有什么意见吗?”说着,她的眼眶已泛起泪花,声音也微微发颤。
林如海看着她,心中满是纠结。夫妻二人携手走过二十余载,往日的恩爱时光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如今贾敏又缠绵病榻,他实在不忍心将那些残酷的真相说出口,怕她承受不住。可看着妻子这般执着,他又知道瞒不住,只得长叹一声,示意房中的丫鬟们退下。
待房门重新关上,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林如海才缓缓开口"你既非要问,那我便告诉你——你可知自己为何缠绵病榻?就是你口中得用的赖发家的日日在你的安神汤里下毒!"
贾敏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还未等她缓过神来,林如海眼中满是痛心与愤怒的说道:“还有咱们的女儿归家,你让人安排的是什么住处?两间逼仄阴暗的西厢,屋子里的桌椅,竟是廉价的松木所制!你可知道女儿看了当时就泣不成声?你可知林泽是如何笑话我,说我连妻儿都养不起?我林家虽不敢称富可敌国,但三四百万银钱还是拿得出来的,可怜
我林家嫡女,倒像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我这苦命的女儿..."话到此处,林如海眼角微微泛红,他侧过身去,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按了按眼角。
平复了下情绪,林如海又开始说仿佛要把胸中积压已久的怒火如决堤之水般倾泻而出:“我已过不惑之年,好不容易得了一子,那是林家的血脉啊!可也是让你的好娘家给害死的!”
贾敏呆坐在床上,双目无神,嘴唇微微颤抖,嘴里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我娘原是最疼我的,我的陪嫁是京中国公府小姐里最好的,怎么会……”她不愿相信,那个从小对自己呵护备至的母亲,那两个血脉相连的兄长,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林如海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满是苦涩:“那时岳父尚在,老太太只有你一个亲生女儿,自然疼爱你。当年你出嫁的陪嫁确实用了心,可时过境迁,如今荣国府处境艰难,你再重要也不会重要过你两个兄长的。他们惦记着林家的家产,只盼着你早一日去了,他们便能早一日得逞。”
“我不信,我不信,我娘和兄长不会这么对我的!”贾敏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泪水夺眶而出,她抓住林如海的衣袖,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林如海见她这样,语气不由放软:"敏儿,你还不知道,如今朝廷查亏空查得紧,他们这是要你的命拿林家的银子来填窟窿啊!"
窗外忽然滚过一道闷雷,初夏的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
贾敏被雷声唤回了心智,怔怔望着窗外雨幕,喃喃道:"犹记得出阁前,母亲搂着我让我放心,说荣国府永远是我的靠山'..."她声音越来越低,"怎的如今...倒成了索命的无常?"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惨白的脸。林如海这才发现,不过片刻功夫,妻子仿佛突然老了十岁。
"我要写信。"贾敏突然抬头,眼中燃起两簇幽火,"就说我死了。"
"什么?"林如海大惊。
"既然老爷说他们盼着我死,那便让他们如愿。"贾敏咬着牙,一字一顿,"我要看看,我那最疼我的母亲,我那手足情深的兄长,到底会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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