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个音符,一个带着清澈古典韵味却又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质感的单音,从指尖流泻而出时,陈宇轩原本随意敲击着扶手的指尖,蓦然停住。那细微的敲击声消失了。
乐曲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展开的古老卷轴。开篇依旧是苏星晚灵魂深处流淌出的旋律基底,清澈如初,却奇异地多了一种沉淀后的、如同深海暗流般的浑厚力量感,不再轻飘。紧接着,顾沉舟精心设计、充满现代冰冷科技感的电子音效层,如同无形的、带着微光的潮汐,悄然无声地漫入听觉空间。它们并非喧宾夺主地覆盖,而是极其巧妙地、如同给一幅古典油画罩上一层未来主义滤镜般,为那坚实的古典骨架注入了空灵而深邃的未来感,拓宽了听觉的维度。
音乐在看似平静的积累中酝酿着风暴。终于,在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后,高潮如同决堤般骤然爆发!一段令人血脉偾张、几乎喘不过气的华彩乐段撕裂了之前的铺垫!这正是苏星晚在陈宇轩式的先锋技法中,艰难融入自己独特歌唱性的惊人突破!电子合成器模拟出如同万千金属碎片在风暴中碰撞、摩擦、咆哮的音效洪流,与传统钢琴特有的、颗粒分明的清亮音色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噪音与乐音,狂暴与克制,未来与古典,在最高点疯狂地角力、撕扯!就在这声音的火山喷发到极致,仿佛要将一切彻底摧毁的瞬间,所有的混乱和暴力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然收束!
一个极其和谐、带着东方水墨意蕴般氤氲感的泛音和弦,如同天外飞来的救赎之光,稳稳地、温柔地承接住了所有的狂暴。那和谐的音程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惊涛骇浪之后,海面归于平静,只留下袅袅的余音在空气中震颤、扩散,久久不散,直抵心灵最深处。那是一种经历过毁灭与冲突后,浴火重生的和谐。
最后一个泛音终于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工作室陷入一片绝对的、真空般的寂静。连窗外城市那永恒的低频噪音似乎都消失了。落针可闻。时间仿佛被冻结。
陈宇轩依旧靠在他那张宽大的皮椅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许久,许久,没有任何动作,连呼吸都似乎放得极轻。苏星晚感到自己紧握的掌心早已沁出冰凉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跳出来。血液冲上头顶,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几乎要将她压垮的临界点,椅背上的身影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迟滞感。他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沉默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整个房间,望着窗外沉沉压下的暮色。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挺直的背影和窗外流动的光影。时间仿佛再一次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在苏星晚几乎耗尽所有勇气去承受这无声审判的时刻,陈宇轩缓缓转过身。夕阳最后一点余晖穿过巨大的玻璃窗,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惯常笼罩在他脸上的那种刀锋般的冷硬线条,似乎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悄然融化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深处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审视、探究,以及一种……无法掩饰的、真正的光亮,如同在厚重的冰层下发现了涌动的热泉。
他一步步走到钢琴前,走到苏星晚面前。脚步沉稳。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极其郑重地,抬起双手,轻轻地、一下、两下、三下,鼓了三下掌。掌声在死寂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突兀,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分量。
“苏星晚,”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久未说话后的沙哑,却奇异地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度,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冰冷之下是涌动的生机,“我收回……收回我之前所有傲慢的断言。”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直直刺入她的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告诉我,”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你是怎么做到的?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把两种几乎背道而驰、水火不容的东西,融合得……如此惊心动魄?这种撕裂中的和谐,这种破坏后的重建……”
巨大的、山岳般的压力瞬间从肩头卸去,苏星晚感到眼眶猛地一热,视野瞬间被一层温热的水汽模糊。她没有立刻回答陈宇轩的问题,甚至没有看向他。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急切地越过房间中央的空间,牢牢地锁在静静站在角落光影交界处的顾沉舟身上。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嘴角噙着一抹温柔而笃定的笑意,正静静地注视着她,然后,对着她,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颔首。
无需言语。万语千言,千山万水,尽在这一望之中。是他用毫无保留的信任,在她最动摇、最自我怀疑的深渊边缘,成为她灵魂深处最坚固的锚;是他用理性的光芒和冰冷的数据,为她照亮混沌中那条荆棘丛生的探索路径;是他无声的陪伴,在每个孤立无援、灵感枯竭的冰冷深夜,给她注入坚持下去的温度和力量。他不是作曲家,却是她音乐宇宙中不可或缺的引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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