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的长安暑气裹挟着槐花香,林姝玥蹲在大理寺后院老槐树下,竹片拨弄着蚂蚁窝旁的碎绿豆糕渣。
树皮上的蝉蜕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泽,她数到第七只蚂蚁爬上糕渣时,谢砚舟的玄色广袖忽然拂过她发顶,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皂角香。
“萧小侯爷今日没跟着?”她仰头看他,阳光穿过槐树叶在他脸上织出菱形光斑,恰好落在他微蹙的眉骨上。
“去镇北侯府请安了。”谢砚舟驻足,目光落在她指尖捏着的半块绿豆糕上,“又偷藏点心?”
“大理寺的点心厨子该换人了,”她晃了晃竹片,几只蚂蚁受惊般逃窜,“这绿豆糕硬得能在验尸时当骨锤使。”
谢砚舟挑眉,袖中滑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纹路清晰的豌豆黄:“前几日你说这厨子的豌豆黄还算细腻。”
林姝玥眼睛一亮,指尖刚触到油纸,忽闻前院传来喧闹。城郊玉泉村的里正跌跌撞撞冲进月洞门,草鞋上沾着半片腐烂的荷叶,衣襟浸透汗水:“大人!村口荷花塘...漂着个人!”
荷花塘的腐臭味混着荷香扑面而来时,林姝玥正用帕子掩鼻。
死者面朝下浮在水面,青衫被水泡得发胀,发间缠绕的水草随波晃动,脚腕被水草缠成紧实的麻花状,乍看像被水下之物拖曳而亡。
“巨人观明显,”她戴上羊皮手套,指尖按压尸体腹部,发出类似空鼓的闷响,“角膜重度浑浊,尸僵完全缓解,死后至少三日。”
谢砚舟蹲下身,用银筷轻轻拨开死者紧扣的手指。掌心赫然有道月牙形伤口,边缘红肿渗液,显然是生前造成:“像是被半月形器物划伤,船桨?”
“船桨末端是弧形,”林姝玥望向荷塘中央的木舟,船桨边缘缠着新鲜水草,“这伤口更像农具。”她忽然皱眉,掰开死者紧咬的牙关,用镊子夹出一团水草:“喉咙里没有泥沙。”
谢砚舟目光一凛:“死后抛尸?”
“生前溺水者会因剧烈挣扎吸入泥沙,”她指着死者指甲,紫黑一片却无任何泥垢,“他是断气后被抛入荷塘,肺里的积水不过是死后被动渗入。”
夕阳西沉时,尸体被抬至岸边芦苇丛。林姝玥解开死者衣袍,心口那道陈旧箭伤让她瞳孔微缩——伤口呈暗红色,边缘向内凹陷,显然是箭头带倒钩的兵器所致:“左胸第四肋间贯入,左撇子。”
“与失踪的樵夫张顺特征吻合。”谢砚舟翻开里正递来的卷宗,纸页间掉出张泛黄的婚书,“其妻陈氏半年前病故,邻居说他近日常去镇西头寡妇刘氏处。”
镇西头的青石板路铺满碎金般的夕阳,林姝玥停在一扇斑驳木门前。门前月季花正盛,花瓣上却沾着星星点点的白色粉末。
她用银簪挑起粉末,凑到鼻尖轻嗅,瞳孔因认出粉末质地而微微收缩:“曼陀罗花粉。”
叩门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开门的妇人脸色骤然苍白。她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襦裙,腕间缠着粗布条,看见谢砚舟腰间的獬豸佩时,指尖不受控地颤抖。
“刘氏?”林姝玥目光落在她袖口的洗濯痕迹上——那痕迹呈不规则圆形,分明是匆忙擦拭液体所致。
妇人下意识后退半步,袖中掉出个粗陶罐。谢砚舟拾起陶罐,掀开木盖的瞬间,一股甜腥气息混着草药味扑面而来。他指尖蘸取罐底残留的暗褐色汁液,放在鼻尖轻嗅:“曼陀罗。”
刘氏猛地跌坐在地,银簪滚落尘埃,露出簪头精致的莲花纹——与死者腰带上的绣纹分毫不差。
林姝玥蹲下身,伸手拨开她腕间布条,内侧那片暗红淤痕让她眼神一冷:“这是张顺的抓痕?”
“他说要带别的女人走...”刘氏忽然剧烈抽泣,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熬了曼陀罗汤,想让他睡一会儿再好好谈谈...可他喝了汤就开始骂我,说我不如镇上的粉头...”
“所以你用碎碗片划伤他。”林姝玥指着她裙角的瓷片碎屑,“船桨上的水草是你事后缠上去的,真正的凶器是后院的锄头——锄头柄末端的半月形刚好吻合他掌心的伤口。”
刘氏猛然抬头,眼中闪过惊恐:“你怎么知道...”
“尸体腕间的勒痕与水草粗细不符,”林姝玥解开死者手腕的水草,露出皮下淡青色的绳印,“你用麻绳将他拖到荷塘,却在抛尸后发现水草更符合溺亡假象,于是临时更换了凶器。”
谢砚舟看着蹲在尸体旁的林姝玥,阳光落在她发顶,将发丝染成蜜色。她的指尖正捏着死者腰间的布囊,里面掉出半块霉变的麦饼,饼屑中混着几粒可疑的白色粉末。
“曼陀罗种子。”林姝玥用放大镜观察,“张顺早知你会用这招,所以提前服下了解药——可惜药量不足,还是陷入昏迷。”
刘氏闻言,忽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早就防着我...连睡我时都要带着解药...”
夜露渐重时,尸体被抬上马车。林姝玥站在荷塘边,望着水面倒映的星空,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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