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敲打着暖阁紧闭的雕花窗棂,发出细密而清冷的沙沙声。殿内,上好的银霜炭在鎏金狻猊兽炉中静静燃烧,散发的暖意驱散了深冬的酷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一丝凝重。
东方宸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短榻上,身上盖着墨色团龙纹的锦被,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倦怠,脸色也透着一层病后的苍白。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让这位素来威严沉凝的帝王,难得地显出了几分脆弱。他偶尔压抑的低咳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
东方澈坐在榻边的绣墩上,背脊挺得笔直,神情专注。他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个温润细腻的白玉托盘,上面搁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紫铜药吊子,盖子边缘正逸出袅袅白气,浓郁而清苦的药香随之弥漫开来。他小心翼翼地用素白的棉布裹住药吊子的提梁,将里面深褐色的药汁缓缓倾倒入一只同样质地的玉碗中。动作虽不如宫中侍药的内侍那般行云流水,却带着十二万分的认真与谨慎。
药汁微烫,热气氤氲,模糊了他年轻而清朗的眉眼。他学着记忆中殷师照顾他病时的方法,取过一柄小巧的羊脂玉药匙,舀起半匙药汁,凑到唇边,轻轻吹着气。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气息控制得也不够均匀,吹了几次,才将药汁的温度降得刚好适口。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药匙递到东方宸唇边。
“父皇,药温好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却又刻意模仿着沉稳。
东方宸睁开微阖的眼,目光落在儿子专注而略显紧绷的脸上,又掠过他手中那柄小心翼翼的药匙,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带着一丝病中特有的慵懒和不易察觉的调侃。“澈儿这侍药的手艺……咳咳……”他话未说完,又被一阵轻咳打断,咳得眉头微蹙,“……瞧着生疏得很呐。”语气里并无责备,反而透着一股亲昵的戏谑。
东方澈的脸颊微微泛红,不知是药气熏的,还是被父皇点破的窘迫。他抿了抿唇,没有辩解,只是固执地将药匙又往前递了半分,眼神里是毫不退缩的坚持,仿佛在说:再生疏,也要亲自来。
东方宸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那丝调侃的笑意更深了些,终究还是顺从地微微启唇,将药汁含入口中。苦涩的药味瞬间在舌根蔓延开来,他眉头本能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缓缓咽下。
一碗药,就在这样缓慢而专注的动作中,一匙一匙地喂了下去。暖阁里很安静,只有药匙偶尔轻碰碗壁的脆响,炭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窗外持续不断的、如同细盐洒落的雪声。东方澈的动作,也从最初的僵硬生涩,渐渐变得流畅自然起来。他喂完药,又立刻取过温热的湿帕子,动作轻柔地替父皇擦拭嘴角残留的药渍。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重要的仪式。
“父皇,可觉得好些了?”东方澈放下帕子,轻声问道,目光关切地落在东方宸略显苍白的脸上。他又伸手,极其自然地探向父皇的额头,指尖微凉,触碰到温热的皮肤,仔细感受着温度的变化。这动作,像极了当年他生病时,殷师无声探试他额温的样子。
东方宸没有避开,任由儿子微凉的手指落在额间,那微凉的触感反而带来一丝舒适。他看着澈儿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心底熨帖,嘴上却依旧带着惯常的促狭:“嗯,澈儿这试温的手艺,倒是比侍药强上那么一点。”他顿了顿,看着儿子瞬间又有些窘迫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浓,“不过,比起你殷师当年……咳,还是差得远。”
提到殷师,东方澈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暖阁另一侧。殷照临正坐在靠窗的紫檀书案后,面前摊着几份奏报。他并未参与侍药,只是偶尔抬眼,目光沉静地扫过榻边的父子二人。当东方澈的目光看过去时,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传递出一种无声的肯定。随即,他又低下头,提笔在奏报上批注着什么,仿佛暖阁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却又仿佛一切都在他沉静的守护之中。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轻轻叩响。太医令周大人提着一个红木食盒,躬身走了进来。他先向榻上的东方宸和案后的殷照临恭敬行礼,然后才将食盒放在小几上打开。
“陛下,该用些膳食了。老臣特意让御膳房熬了燕窝梗米粥,最是温补滋养,易于克化。”周太医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中端出一只温热的青玉碗,里面是熬得晶莹粘稠的粥品,散发着米粒特有的清香。
东方澈连忙起身接过粥碗,准备侍奉父皇用膳。周太医却并未立刻退下,他目光扫过东方澈略显清减的脸颊和眼底那不易察觉的淡淡青色,又转向榻上尚在病中的帝王,状似随意地对御膳房跟来的小内侍吩咐道:“陛下病中体虚,需得温养。去,把前日库里新得的那些上好的淮山片、茯苓粉,还有那匣子野生的黄精,取些来,添进这粥里一起熬煮片刻,记得火候要文,莫要坏了药性。”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食材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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