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刀子般刮过京畿官道。道旁驿站那杆褪色的“驿”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杆下,几个驿卒正缩着脖子,呵着白气,费力地将一辆沉重的辎重车从泥泞中推出来。车轮深陷,粗粝的麻绳勒进他们冻得通红的肩膀,呼哧的喘息声混在风里,透着股化不开的疲乏。
东方澈与沈骁并骑而来,马蹄踏在冻硬的官道上,发出清脆的“嘚嘚”声。两人俱是寻常富家公子的打扮,裹着厚实的狐裘,风帽遮住了大半面容。沈骁,靖国公那位以爽朗豪侠闻名的嫡孙,此刻浓眉微蹙,指着那挣扎的辎重车和驿卒,低声道:“瞧瞧,年根底下,各州府进京的贡物、述职的官员、传递的公文,全压在这条道上。这帮驿卒,三更睡五更起,牲口都累趴了几匹,人更是熬得脱了形。旧制轮休就是个摆设,鞭子抽得比牲口还狠。”他语气里带着武将世家子弟特有的直率和对底下人的体恤。
东方澈勒住马,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几个几乎要将腰背折进泥里的驿卒身上。那佝偻的身影,深陷车辙的泥泞,还有驿丞站在屋檐下拢着手、不耐催促的呵斥声,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推行新政的心头。“‘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他低声念着登基诏书里的字句,声音被风吹散,眼底却凝聚起锐利的光,“这驿站之苦,便是压在底层脊梁上的一块顽石,得搬开。”
接下来的日子,东宫书房灯火常明。东方澈召来了兵部职方司郎中、户部度支主事,甚至从内侍省调来了几名曾负责过宫中专递的老内侍。案头堆满了历年驿传的档册、各地驿站的呈报、驿卒名册以及那本沈骁不知从哪个旧部那里弄来的、字迹潦草却血泪斑斑的驿卒手记。澈儿埋首其间,时而凝神细阅,时而与沈骁低声讨论,时而提笔在纸上勾画推演。
“轮休是根本,”沈骁指着名册上密密麻麻、几乎无空档的名字,“得把空架子填实,分班轮值,确保每人每月必有整休日。否则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钱粮是命脉,”户部主事小心地补充,“驿卒俸禄微薄,勉强糊口,遇上年节或急务,连口热饭都赶不上,如何有力气奔命?需增拨专款,确保足额发放,更要设‘急递补贴’,重赏那些风雨无阻、准时无误的。”
“驿马养护更是关键,”兵部郎中翻着损耗记录,“马倒毙了,就得人去拉车!得设兽医常驻,备足草料药品,定期查验,马匹轮休也得跟上。”
“还有那层层盘剥的‘脚钱’、‘火耗’!”沈骁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轻响,“多少驿卒的血汗钱,就这么被那些驿丞、书吏扒了皮!必须严令禁绝,违者重处!”
东方澈听着,指尖蘸了朱砂,在摊开的驿路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在一处枢纽驿站重重一点。“就从这里开始。”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拟新制:驿卒分三班轮值,每旬休二日;俸禄提三成,急递成功者,按路途、时效再赏;驿站设常驻兽医,马匹按籍轮休;严禁一切私征杂费,违者,驿丞革职,书吏杖责流放。所需钱粮,由内帑先行拨付,纳入明年常例预算。”他抬眼看向沈骁,嘴角勾起一丝少年人特有的、带着点狡黠的锐气,“沈兄,敢不敢陪我走一趟,看看这新制的斤两?”
沈骁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殿下这‘微服私访’,我沈骁当个马前卒!”
三日后,京畿最大的枢纽驿站——清河驿。寒风依旧凛冽,驿站内外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肃整。驿丞是个油滑的中年人,得了东宫侍从暗中递来的“贵人将至,小心伺候”的模糊指令,虽不知来者是谁,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将驿站内外洒扫一新,驿卒们也被强令换上了半新不旧的号衣,垂手肃立在寒风中。
东方澈与沈骁依旧作富商打扮,带着几名精干的护卫,押着几辆看似装着贵重绸缎的马车抵达。驿丞满脸堆笑地迎上,眼珠滴溜溜转着打量来人,言语间极尽奉承,试探着询问货物去向、是否需加急、打点几何。
沈骁上前一步,故意摆出豪商派头,嗓门洪亮:“掌柜的,这批苏杭的上等云锦,要赶在腊月二十三小年前送到北地幽州!晚了,我那头的买卖可就黄了!银子不是问题,只要快!”他随手抛出一锭沉甸甸的雪花银,落在驿丞怀里。
驿丞的眼睛瞬间亮了,掂了掂银子,脸上笑开了花:“贵客放心!包在小的身上!这就给您安排最快的马,最好的驿卒,日夜兼程!保准误不了您的大事!”他转身就要去招呼人手。
“慢着。”东方澈淡淡开口,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掌柜的,听说你们驿站近来改了新规矩?轮休、俸禄、马匹养护……不知这加急的钱,是按新规矩算,还是按旧规矩算?”
驿丞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堆满笑容:“哎哟,贵客消息真灵通!是有新规矩,刚贴了告示呢。不过这加急嘛……嘿嘿,历来都是另算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小的给您安排妥当,价钱好商量……”他搓着手,暗示意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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