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顺势,替魏嬿婉掖了掖滑落些许的锦被被角。掖罢,并不直身,只就着这俯近的姿态,压低了嗓音,将那气息儿轻轻拂过魏嬿婉耳畔:“主儿,之前吩咐奴才去办的那桩事体……”
“奴才已遵命在外头寻了妥当人,暗暗接洽着了。那些个被排挤的下五旗子弟,十之八九昏聩懵懂,自暴自弃,真个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不堪扶持。但倒也有那么三两个,虽身处泥淖,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股子不甘沉寂的志气,行事也还稳当。奴才再三斟酌,几番试探,才敢向主儿回禀,瞧着倒是亲近、可堪造就的。”
魏嬿婉倚在靠枕上,长长的眼睫微微一颤,唇边那抹方才调笑余下的暖意,早已悄然褪尽,只余下病容里的沉静与思量。她声音也低了下去:“哦?你……可拿得准?这几个,当真……是牢靠的?”
进忠的头垂得更低,声音愈发恭谨:“回主儿的话,若论经天纬地之才,他们自是差得远。唯有一桩难得——奴才细细访查过,皆是些知恩图报的实心肠,且并无斗鸡走狗、酗酒滥赌等恶习,底子倒也干净。贵在忠心可用,且不惹眼目。”
“好……好。”魏嬿婉微微颔首,俄而又似想起什么,眼波流转,睇向进忠,“你方才说,皇上今儿晚晌要过来?”
“正是,主儿。”进忠立时应道,目光与魏嬿婉倏然一碰,四目一对,彼此心照。
“既是如此……今日,便是天赐的良机。皇上心中烦闷,又对我有怜弱之情……我们正好借这东风,往那内务府的潭水里,悄没声儿地,插进几个体己人去。这‘病’,总得病出些实在的好处来才不算白熬。”
天色向晚,永寿宫药香袅袅,自殿内氤氲而出,弥漫于微凉暮气之中。李玉提羊角宫灯前导,皇上款步而来。将至宫门,忽见一身影如惊雀自廊下窜出,几撞御驾。定睛看时,却是魏嬿婉贴身内监王蟾。
王蟾骤见圣驾煌煌,吓得魂飞天外,拔脚便欲遁走。一旁随侍的进忠眼疾,低叱一声:“王蟾!圣驾在此,慌脚鸡似的奔什么?还不站住!”
王蟾闻声,如遭雷震,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捣蒜般叩首不止,声音抖颤:“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饶命……这……这……” 他语无伦次,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皇上眉峰微蹙,夜色中龙目如电,扫过王蟾惶恐的形容,沉声道:“起来回话。休得支吾,有何事体,从实讲来!”
王蟾伏地不敢仰视,颤声禀道:“回……回皇上……是……是主儿……主儿知皇上近来朝务繁冗,圣心多忧,她……她虽在病中,日夜悬心,强打精神……于内设了个小小佛堂……焚香祷祝,祈求上苍庇佑皇上龙体康泰,国祚绵长……主儿又……又恐皇上知晓,反添圣虑,故严命奴才在外看守,若……若遥见圣驾,便……便即刻入内通禀,好……好教主儿收拾齐整迎驾……奴才万死,惊扰圣驾……” 言罢,复又连连叩首。
皇上听毕,面上神色未明,略一沉吟,道:“罢了,朕知道了。你且退下,不必通传,朕……自去瞧瞧。”
王蟾如蒙大赦,连滚爬起,躬身退入暗影。皇上不再多言,示意李玉前导,自将脚步放轻,径往那殿宇深处、唯一透着光亮的暖阁行去。
愈近暖阁,那低低诵经声愈觉清晰。行至门首,只见帘栊半卷,内里烛影摇红,映着魏嬿婉纤弱的身影,正虔诚跪于佛前锦缎蒲团之上,青丝未绾,松松拢就,愈显怯弱不胜。
春婵手捧剔红填漆托盘,盘中一只缠丝青玉盏热气微腾,轻移莲步至魏嬿婉身侧,低声劝道:“主儿,好歹歇歇罢。这血燕窝熬足了火候,最是滋养,您且趁热进些。唉,内务府那起子没王法的,最是势利眼!前些时见皇上有日子未临后宫,竟连咱们宫里的份例也敢克扣短少,真真气煞人!今儿幸得皇上圣明,垂念主儿,特特儿赐下这上品血燕,可见圣心……也不枉主儿病中,犹日日为圣躬焚香祝祷,这片心,真真……”
“春婵!” 魏嬿婉似被惊扰,停住诵经,微侧螓首,低声轻责:“你这丫头!知你心疼我,只这话,万不可在御前吐露半字!”
“皇上日理万机,前朝多少军国重务悬心?加之慧贤皇贵妃新丧,圣心悲恸,已是万分劳瘁。你我身为宫妃、奴婢,不能为君分忧已是罪过,岂可再以些微琐屑烦渎天听?我不过区区一常在,能为皇上做的,本就微末……这一点祝祷诚心,不过是尽己本分,原不足挂齿。但得皇上圣躬安泰,江山永固,便是天大的福分了……” 言及此,似气力不继,以帕掩口轻咳数声,方强撑着吩咐,“快……快将这佛前香案收拾了。搀我起来,替我细细匀面理妆,莫教皇上瞧见病容。若皇上问起,你们只回……我已大安了……可记住了?”
突然,皇上兀自掀了那软烟罗帘子。
魏嬿婉猛见明黄身影,脸色愈发苍白,慌忙推开春婵,颤巍巍便要跪下行大礼,口中急道,“皇上!嫔妾不知圣驾降临,失仪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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