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璃咬紧牙关,加大力道。左臂的酸痛让她几乎握不住漆刮。她将第六指紧紧贴在漆刮背面,增加着力点,奋力地搅拌、碾压!
“方向!逆三顺二!漆筋要断!”
“加松烟!半钱!多一分则黑死,少一分则轻浮!”
老妇人仿佛长了透视眼,每一次呵斥都精准地指出她的错误。
江烬璃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在盲眼师父的“目光”逼迫下,艰难地调整、研磨、感知。
汗水浸透她的衣衫,混合着后背伤口渗出的血水,黏腻而疼痛。
她全神贯注,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指尖传来的每一丝细微变化中:漆液的粘稠度、颗粒感、随着搅拌产生的温度变化、加入辅料后产生的微妙融合反应……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根被视为不祥的第六指,仿佛真的成了她的“眼睛”和“耳朵”,将漆液内部最细微的动静,清晰地传递到她的脑海!
不知研磨了多久,当老妇人终于冷冷吐出一个“停”字时,江烬璃才如同虚脱般停下。
她看着刮板上那滩朱红色的漆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却又隐隐透出生命力的光泽,与她之前所调的任何漆都截然不同!
她下意识地伸出左手食指,想去蘸一点感受。那根敏感的第六指,却比她的意识更快一步,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漆面。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血脉相连的“契合感”瞬间传递开来!
“成了?”她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看向角落的老妇人。
老妇人灰白的眼睛“望”着那滩朱漆的方向,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捻动螺钿碎片的指尖,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一丝丝。
“马马虎虎。”她嘶哑地吐出四个字,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冰冷的残酷,
“现在,去屏风上,找一道最细的裂痕。用你调的漆,补上。记住,补漆如缝衣,针脚要细,要藏。”
轰!
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的喜悦瞬间被碾得粉碎!
江烬璃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看着那巨大屏风上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的裂痕,尤其是那些细如发丝、隐藏在华丽纹饰中的微小破损……
这简直比大海捞针更难!而且要用她这刚刚勉强能握稳刀的左手,去进行精微到毫厘的填补?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阿嬷……这……”她艰难地开口。
“做不到?”老妇人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那就趁早滚出去,让谢家的人把你狠狠踩在地上,剁碎!省得在这里浪费灯油!”
刻毒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江烬璃的心底最深处!将她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彻底刺穿!
滚出去?死?
不!绝不!
她眼中猛地爆发出狠戾的光,再不言语。
左手抓起一把最细的勾刀,蘸上自己刚刚调配好的朱漆,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刑场般,走向那巨大的、伤痕累累的百鸟朝凤漆屏!
她停在屏风前,仰头看着那恢弘而残破的画卷。目光如同鹰隼,一寸寸扫过那些华丽的金漆、斑斓的螺钿、黯淡的彩绘……
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屏风右上角,一片祥云缭绕的边缘。
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云纹金线掩盖的裂痕,细若游丝,长约寸许。若非她“识漆辨色”的天赋和对破损处光线折射的敏锐感知,绝难发现!
就是它了!
江烬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沸腾的心绪沉静下来。她伸出左手,那根多出来的第六指,轻轻、轻轻地搭在屏风冰冷的紫檀木边框上,仿佛在寻找一个支撑点,又像是在感受屏风本身的“呼吸”。
她动了。
左手手腕悬空,以肘为轴,极其缓慢、却又极其稳定地抬起。
蘸着朱漆的勾刀刀尖,如同蜻蜓点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朝着那道细若游丝的裂痕,小心翼翼地探下去。
刀尖接触漆面的瞬间,一股微弱的阻力传来。她屏住呼吸,全部的精神都凝聚在左手指尖,尤其是那根作为“托架”的第六指上,感受着刀尖传递来的每一丝最细微的震颤和反馈。
似乎屏风是活的!每一道纹理,每一处起伏,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她手腕极其精微地调整着角度,刀尖顺着那道天然裂痕的走向,如同最灵巧的绣娘引线,将粘稠的朱漆,一丝丝、一点点地“填”入那比发丝还细的缝隙之中。
动作慢得令人窒息。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衣襟上。后背的伤口在持续抬臂的动作下,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但她握着刀的手,却稳如磐石!
时间仿佛凝固。
角落里,捻着螺钿碎片的盲眼老妇人,不知何时停下动作。
她灰白的眼睛“望”着江烬璃的方向,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但那微微侧耳倾听的姿态,却显露出一种全神贯注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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