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璃浑身一颤,攥着金漆勾刀的左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收手?滚出去?
那等于立刻被谢家的通缉令撕碎!等于坐实了破坏官窑、畏罪潜逃的罪名!等于……永远失去查清父亲冤案、为江家正名的机会!
哪怕死!都绝不!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直视着老妇人灰白的“眼睛”:
“阿嬷!您既然认得这图,认得这刀!就请告诉我!我父亲……江枫……他的死……是不是也和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有关?!”
“江枫……”老妇人捻动螺钿碎片的指尖微微一顿,脸上刀刻般的皱纹似乎更深。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了片刻,才冷冷道:
“想活命,就闭上嘴,当没看见这东西。屏风,继续修!修得比原来更好!用你的本事,堵住所有人的眼!这是你唯一的活路!”
说完,她不再理会江烬璃,佝偻着背,缓缓踱回角落的阴影里,重新坐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那捻动螺钿碎片的沙沙声,在空旷死寂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某种不祥的谶语。
江烬璃僵立在原地,看着裂痕深处那片致命的丝绢,又看看角落里沉默如石的老妇人,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
堵住所有人的眼?用修复掩盖这足以颠覆乾坤的秘密?
她缓缓抬起左手,看着掌心那枚冰冷的玄黑色令牌。萧执……他知道吗?
他让自己来修这屏风,是为了找出这个?还是……他也在局中?
巨大的谜团和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但她没有时间犹豫,更没有退路!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左手再次握紧金漆勾刀。这一次,刀尖没有蘸漆,而是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道裂痕深处。
她用刀尖极其轻柔地拨动那片丝绢,试图将它重新覆盖、压平,然后,蘸上最浓稠的黑漆,混合着碾碎的金箔粉,如同最精密的缝合手术,一层层、一丝丝地将那道被重新撕开的裂痕,小心翼翼地、完美无瑕地……覆盖、填补、掩埋!
动作比之前修补那道细痕时更加缓慢,更加专注,也更加沉重。
每一刀落下,都仿佛在埋葬一个惊天的秘密,也仿佛在为自己挖掘更深的坟墓。
时间在无声的惊心动魄中流逝。
接下来的六天,成了江烬璃生命中最为漫长、也最为残酷的煎熬。
每天只有极少量的清水和粗糙的饭食被送入。后背的伤口在持续的高强度劳作下反复撕裂、结痂,右手的焦黑麻木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她的残缺。
但她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了与这巨大屏风的搏斗之中。
盲眼老妇人的呵斥声从未停止,如同最严苛的监工。她不再多言一句关于布防图的事,只是将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对江烬璃技艺的极限压榨上。
“金箔!不是让你糊墙!挑丝!用刀尖‘引’!让它‘活’起来!”
“螺钿碎片!对光!看天然纹路!顺着它的‘势’嵌!瞎了你的眼!”
“犀皮漆层数错了!少了一层‘绿变’!重来!”
“手腕!手腕是死的吗?!抖什么抖!再来!”
……
江烬璃如同一个不知疲倦、也感觉不到痛苦的傀儡,在呵斥声中,在剧痛中,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一遍遍重复着枯燥到极致也精微到极致的操作。
左手从最初的僵硬颤抖,到渐渐适应那奇异的六指握法,再到越来越稳,越来越准。
对漆性的感知,对刀法的掌控,在残酷的压榨下,以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方式飞速提升!
第六指指尖的细微感知力,在一次次调漆、辨色、感知漆层厚薄与融合状态的过程中,被开发到了极致。它不再是累赘,而真正成了她掌控漆艺的“神器”!
第六天深夜。
当江烬璃用左手第六指稳稳托着金漆勾刀,刀尖挑着比头发丝还细的金丝,如同穿花引线般,精准无比地将最后一根断裂的凤凰尾羽翎毛完美接续,并且让那金丝在灯光下流转出与周围浑然天成的渐变光泽时,她整个人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虚脱般瘫软在地。
巨大的屏风静静地矗立在库房中央。
曾经遍布的裂痕、剥落的金箔、崩碎的螺钿、黯淡的色彩……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比受损前更加辉煌夺目、更加栩栩如生的绝世画卷!
金凤浴火重生,尾羽流光溢彩,百鸟姿态灵动,环绕朝拜。山河锦绣,祥云浮动,宫阙巍峨,处处闪耀着金漆镶嵌特有的、温润而璀璨的华光。
那些被修补过的地方,非但没有成为瑕疵,反而因为江烬璃灌注的心血和技艺,焕发出一种内敛而蓬勃的生命力,完美地融入了整体,甚至在某些细节的处理上,隐隐超越了原作!
就连角落里那位盲眼老妇人,此刻也停下了捻动螺钿的动作。她灰白的眼睛“望”着屏风的方向,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那微微前倾的身体和专注“倾听”的姿态,却无声地表达着一种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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