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新滨州市委书记的第一周,沈青云谢绝了几乎所有迎来送往和汇报请示。他在第一次市委常委会上的发言简短而有力:“同志们,我初来乍到,对滨州的情况不了解,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接下来一段时间,我的主要任务是调研。请各位按照分工,各司其职,确保各项工作平稳运行。”
他没有带庞大的随行队伍,只让秘书长郭伟安排必要的联络和一辆普通公务车,开始了他的“沉下去”之旅。
调研的第一站,是滨州经济的生命线——滨州港。
车辆行驶在通往港区的疏港大道上,两旁是密密麻麻的物流仓库和堆场,各种重型卡车呼啸而过,卷起阵阵烟尘。沈青云没有直接去港务局的办公大楼,而是让司机在港区内部随意转转。
他看到了高耸的龙门吊繁忙作业,集装箱堆积如山,显示着港口基础的繁忙。但他也注意到,堆场上堆放的多是煤炭、铁矿石、木材等初级产品,高附加值的集装箱货源似乎并不占主导。港区内部的道路有些坑洼不平,交通组织略显混乱,拥堵不时发生。
在一个集装箱码头,沈青云下车,走向一群正在休息的装卸工人。工人们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脸上带着疲惫。
“老师傅,忙不忙啊?”沈青云递过去一支烟,用拉家常的语气问道。
一位年纪稍长的老师傅接过烟,叹了口气:“忙是忙,就是挣不着啥钱。活儿比以前多,可这工资涨得慢啊。而且你看这路,颠簸得要命,我们开拖车的,腰都快颠散了。”
“听说港口要扩建?”沈青云继续问。
“喊了好几年了,光打雷不下雨。”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工人插嘴,“说是要建新的自动化码头,可征地、资金好像都卡着呢。咱们这老码头,设备也旧了,跟南方的那些大港没法比。”
随后,沈青云才来到港务集团,听取了党委书记、董事长彭玉林的汇报。彭玉林五十多岁,身材微胖,汇报起来一套一套的,充满了“吞吐量再创新高”、“服务腹地经济”等官话套话。
沈青云耐心听完,没有评价,而是直接抛出了几个问题:
“彭董事长,我在码头看到,我们的货种结构还是以散货和大宗商品为主,集装箱化和现代物流服务占比有多少?与周边港口相比,我们的核心竞争优势在哪里?”
“港区内部的集疏运体系,特别是通往腹地的铁路、公路瓶颈问题,港务集团有没有做过系统评估?与交通部门的协调机制是否顺畅?”
“关于新港区扩建和自动化改造,目前卡脖子的具体问题是什么?是土地、资金,还是审批流程?集团内部有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表和路线图?”
这几个问题,个个切中要害,直指滨州港发展的深层次矛盾和瓶颈。彭玉林额头开始冒汗,之前的流畅汇报变得有些磕绊,有些数据需要当场打电话询问下属,有些问题则含糊其辞,试图用“正在积极协调”、“争取尽快解决”来搪塞。
沈青云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平静地说:“港口是滨州的龙头,龙头舞不起来,整个城市的发展都会受影响。请集团班子就我刚才提的这几个问题,做一次深入的内部研讨,一周后,我要听你们实实在在的解决方案和困难诉求。”
接下来几天,沈青云走访了滨钢集团、北方重型机械厂等几家大型国有企业。这些企业都有着辉煌的历史,“共和国长子”的印记深深烙在每一栋苏式老厂房、每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型设备上。
在滨钢的轧钢车间,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通红的钢坯在轧辊间穿梭,热浪扑面。沈青云与一线工人和技术员交谈,了解生产工艺、成本控制和市场情况。
一位负责技术革新的老工程师拉着沈青云走到一台庞大的旧轧机旁,拍着冰冷的机身,痛心地说:“沈书记,这台老爷车,还是五十年代苏联援建的呢!效率低、能耗高、精度差,我们不是不想换,是没钱换!每年的利润,大部分都用来养活退休职工和应付各种社会职能开支了,留给技术改造的钱,杯水车薪啊!”
沈青云看到,不远处崭新的、从德国引进的连铸连轧生产线虽然先进,但只占据了车间一角,与周围老旧的设备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人,戴了一条昂贵的领带。
在厂部会议室,滨钢的总经理汇报了企业面临的严峻形势:历史包袱沉重,冗员过多,社会职能剥离缓慢,资产负债率高企,而在高端特种钢材领域的研发投入和市场开拓却步履维艰。
“我们也想转型,也想进军高附加值领域,可是……”总经理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无奈,“资金、技术、人才,还有……观念,都是问题。有时候,感觉就像是一艘巨大的旧船,调头非常困难。”
沈青云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船大难掉头”的困境。这不仅仅是滨钢一家的问题,而是整个滨州乃至北阳省许多大型国企的缩影。如何在不引发剧烈社会震荡的前提下,推动这些“巨轮”转型升级,是他必须面对的核心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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