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鱼市的海风裹挟着浓烈的咸腥气息扑面而来。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码头上已是一片喧闹。渔民们穿着厚重的橡胶围裙,从渔船上卸下银光闪闪的渔获,粗粝的双手在冷风中冻得通红。巨大的木箱里堆满了鳕鱼,那些鱼的眼睛还保持着死亡时凝固的清澈,鱼鳃鲜红如初绽的玫瑰。
“这是今天凌晨才捕上来的,”埃里克指着一条足有半人长的鳕鱼,语气中混杂着骄傲与无奈,“我们这里的海水寒冷,鱼生长得慢,肉质特别紧实。但……总是这几种。”
林小风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鱼身。冰冷的触感下,是惊人的肌肉弹性。他闭上眼睛,仿佛能通过指尖感受到北大西洋的海浪——那些鱼在深海中与洋流搏斗,肌肉纤维积累了丰富的风味物质。
“你看这条鱼的脂肪分布,”林小风用挪威语对摊主说,摊主惊讶地抬起头,“腹部有薄薄一层,背脊几乎没有。这意味着它在冰冷水域中不断游动,肉质才会如此紧实而不柴。”
小刘在一旁皱着眉头。在他眼中,这些鱼虽然新鲜,但品种实在单调。巨大的鳕鱼、扁平的大比目鱼、闪着虹彩的鲭鱼,偶尔有几条三文鱼——这就是全部了。没有巴黎市场上那些五彩斑斓的贝壳,没有奇形怪状的深海怪物,甚至没有虾蟹。
“师父,这怎么做得出变化?”小刘低声用中文说,“总不能天天吃烤鱼吧?”
林小风没有回答。他已经转向旁边的渔夫,指着一条鲭鱼腹部微微泛金的色泽问:“这是产卵前的鱼?”
渔夫眼睛一亮:“你看出来了?是的,这种最肥美。内行人才能分辨。”
埃里克惊讶地看着林小风——这个东方人似乎能读懂鱼的秘密。
离开鱼市,他们来到农夫集市。这里的景象更加质朴:简陋的木棚下,根茎类蔬菜堆成小山。巨大的土豆沾着未干的泥土,胡萝卜粗壮得像是小树根,北欧防风草形状扭曲,表皮粗糙。几个摊位上摆放着耐寒的绿叶菜,羽衣甘蓝的边缘已经有些蔫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我们的生长季节只有四个月,”一位满脸皱纹的农妇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对林小风说,“土地在十月份就开始封冻,直到来年五月才能耕种。我们只能种这些顽强的东西。”
她拿起一个土豆,用袖子擦了擦:“但它很甜,因为夜晚寒冷,淀粉转化成了糖分。”
林小风接过土豆,咬了一小口生片。小刘差点叫出声——师父竟然生吃土豆?但林小风的表情却越来越专注。他缓慢地咀嚼,像是在解读某种密码。
“有坚果的余味,”他终于说,“还有一种……矿物质的清新感。这不是普通的土豆。”
农妇愣住了,然后突然眼睛湿润:“我祖父也这么说。他说我们的土地里有古老冰川带来的矿物质,所以蔬菜吃起来不一样。但城里人不在乎,他们只想要漂亮的、标准化的东西。”
埃里克不安地挪了挪脚。他想起自己餐厅的采购单——总是选择最整齐、最大个的蔬菜,从未在意过这些“丑陋”的根茎可能蕴含的特殊风味。
林小风又拿起一个北欧防风草,用刀削下一小片。淡黄色的果肉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他闻了闻,然后小心地品尝。
“丁香,”他低声说,“有丁香和肉豆蔻的香气,还有蜂蜜般的甜味。这太惊人了!”
农妇激动地点头:“对对!有些人说像香料,但大多数厨师只是把它切块扔进炖菜,炖到没有味道为止。”
肉摊前,深红色的麋鹿肉和驯鹿肉悬挂在铁钩上,肌肉纹理清晰如大理石花纹。摊主是个独眼老人,正用磨刀石打磨一把巨大的切肉刀。
“野味,”老人粗声说,“味道重,很多人不会做。他们用重料掩盖,然后抱怨肉太柴。”
林小风仔细观察着肌肉纤维的走向:“它们吃什么?”
“苔藓、地衣、桦树嫩枝,夏天有浆果。”老人用刀尖指了指远处的山林,“所以肉的味道会随着季节变化。秋天的肉最肥美,春天的最瘦。”
“这才是珍贵之处!”林小风转身对埃里克说,眼睛闪闪发亮,“工业化饲养的肉类追求一致性,但这里——每一块肉都记录着动物的生活、季节的变化、土地的馈赠!”
埃里克感到一阵眩晕。他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却从未这样看待过这些食材。对他来说,驯鹿肉就是驯鹿肉,是家常的、普通的、甚至有些“上不了台面”的肉。他曾在巴黎学厨,迷恋那些稀有昂贵的食材:松露、鹅肝、蓝龙虾。回到挪威后,他一直试图用法式技艺“提升”本地食材,却从未真正理解它们的本质。
林小风又走到一个小摊位前,那里摆着几罐野生浆果酱。深红色的越橘、金黄色的云莓、深紫色的蓝莓,在玻璃罐中如同浓缩的宝石。
摊主是个年轻女孩,红扑扑的脸颊上带着羞涩:“是我和妈妈去年夏天采的。云莓只在沼泽地生长,很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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