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娃的遭遇,如同一幅残酷的画卷,将黑风平原深处的血腥与绝望,赤裸裸地展现在妙光王佛一行人面前。那废墟中的焦土与白骨,孩童眼中刻骨的恐惧,无不印证着“幽影教”在此地的肆虐已到了何等骇人听闻的地步。简单的超度与安抚之后,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这个侥幸存活的孩子,该如何安置?
显然,将他独自留在已成死地的废墟绝无可能。带着他继续深入危机四伏的平原,前路未卜,对一个虚弱的孩子而言,同样是巨大的风险。净源与净坚商议后,向妙光王佛请示。妙光王佛看着蜷缩在山婶怀中,因疲惫和放松而沉沉睡去的石娃,慈悲的目光中带着决断。
“因果相牵,既遇便是缘法。带上他,寻一处可暂歇之地,再做计较。”声音平和,却不容置疑。这不仅是出于慈悲,更是一种担当。于是,行囊中本已不多的干粮清水分出了一份,队伍中多了一个需要额外照拂的弱小身影。山婶主动承担起看护之责,用柔软的布条将石娃缚在背上,阿山则分担了部分原本由她背负的物资。
离开那片令人窒息的废墟,继续东行。地势愈发平坦,荒凉却更甚。接连数日,所见唯有茫茫焦土、扭曲的枯木和偶尔掠过头顶、发出不祥啼鸣的食腐秃鹫。水源变得极其珍贵,幸而净坚凭借猎户的直觉和经验,总能找到一些深藏于地下的、尚存一丝湿气的岩缝或早已干涸河床下的潜流,众人以布帛过滤后勉强取用。日夜温差极大,白日酷热难当,夜晚寒风刺骨,露宿时需轮流守夜,防备可能出现的野兽,更需警惕神出鬼没的流寇或幽影教的暗哨。
石娃的存在,无形中改变了队伍的气氛。他起初极为沉默,如同受惊的小兽,稍有风吹草动便瑟瑟发抖。但在山婶无微不至的照料和众人温和的态度下,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他开始偷偷打量这些穿着奇怪衣服、不吃肉、说话总是很平和的人。尤其是那位被大家称为“老师”的、最安静的人,石娃觉得看着他,心里就会莫名地安稳。他偶尔会小声地回答山婶的问话,断断续续地讲述一些记忆碎片里村庄还未被毁时的零星往事,那些关于父母、玩伴、村头老槐树的模糊记忆,总是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低低的哭泣,然后又在山婶轻柔的拍抚中渐渐止息。
这种细微的互动,冲淡了旅途的艰苦,也让僧俗二众更真切地体会到“慈悲”并非空泛的教义,而是体现在每一次耐心的倾听、每一口省下的清水、每一个安抚的眼神之中。妙光王佛虽不多言,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定海神针。他步履从容,仿佛脚下的焦土与荆棘皆是净土,衣袂飘飘,不染尘埃。有时,他会示意净源取少许水,亲手喂给石娃,指尖不经意间拂过孩子的额头,石娃便会睡得格外香甜,连噩梦都似乎远离了。
这一日黄昏,夕阳将天地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影影绰绰的轮廓,不像自然形成的山丘,倒像是大量杂乱无章的简陋建筑堆积而成。随着距离拉近,一阵隐约的、混杂着喧嚣、叫卖、争吵乃至兵刃碰撞的声浪随风传来,与多日来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世尊,前方似乎有一处聚集地,规模不小,但……气氛似乎不太对。”净源凝目远眺,眉头微蹙。他看到的并非井然有序的村镇,而是一片毫无规划、由各种破烂帐篷、窝棚、甚至废弃车辆残骸拼凑而成的巨大营盘,外围只用粗糙的木栅栏象征性地围了一下,许多地方早已破损。一些简陋的了望塔上,隐约可见持弓的人影。
“此地戾气深重,怨念交织,乃法外凶险之地。”净坚感应更为敏锐,他嗅到了空气中浓烈的汗臭、烈酒、血腥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欲望气息。“看那些旗帜,杂乱无章,绝非善类。”
妙光王佛目光深远,仿佛已洞悉那片营地的本质。“烦恼稠林,正是菩萨道场。既然遇之,便去见识一番这红尘浊浪。”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然。
随着靠近,营地的全貌愈发清晰,也愈发令人心惊。入口处连个像样的门都没有,只是栅栏的一个巨大缺口,几个敞着怀、露出狰狞刺青、眼神凶狠的汉子抱着兵器,懒散地或坐或站,对进出的人流爱答不理,但目光扫视间,却如鹰隼般锐利,显然是在甄别肥羊或威胁。进出之人更是三教九流,形态各异:有满脸风霜、携家带口的流民,眼神麻木;有神色彪悍、结伴而行的佣兵或匪徒,大声喧哗;有衣着破烂、却眼珠乱转、一看便是扒手或骗子的市井之徒;甚至还有一些穿着某种统一服饰、但绝非善类的帮会成员。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烤焦的肉食、汗液、粪便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气味。
营地边缘的空地上,竟还歪歪斜斜地插着一块半朽的木牌,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潦草地写着三个狰狞大字——残骨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