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官道尘扬。吴王朱允熥的车驾沿运河南下,已离金陵数百里。窗外江南,秋意渐染,稻浪翻金,水网如织,一派富庶安宁——此正是父皇朱高炽励精图治所开创的洪熙盛世景象。
车厢内,吴王妃赵氏端坐一旁,悄然凝视夫君。自离京后,这位平日爽朗的王爷,眉宇间却总萦绕着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淡淡离愁。
朱允熥正望着窗外奔流的运河水,眼神恍惚,似透过碧波望见了远方的故都金陵。
“王爷,”赵氏柔声轻唤,打破沉寂,“可是思念京师了?”
朱允熥回过神,看向新婚妻子。赵氏容貌清秀,目光温婉,自有一股安人心魄的沉静。他轻叹一声,少了宫中拘谨,带着几分依赖与倾诉之意道:“然也。此一去,不知何日复归。忆及幼时东宫诸事,恍如昨日。”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王妃可知,我与兄弟姐妹,尤其是大哥,能有今日平安顺遂,最该谢的,实是阿姐。”
赵氏知晓王爷口中的“阿姐”便是当朝声望卓着的长宁公主,遂微微坐直,凝神细听。
“我自幼,几乎是望着阿姐的背影长大的。”朱允熥眼神悠远,陷入回忆,“彼时父皇尚为太子,龙体欠安,常咳不愈,精力难支。东宫诸事,母后操持,许多时候,是阿姐侍立父皇左右。”
他声音微咽:“我至今记得清楚,每当御医奉上汤药,阿姐必亲自至小厨房监煎。药成之后,她不即刻奉上,而是……而是亲尝一口。”
朱允熥眼圈泛红:“那时她年纪尚幼,药味苦涩,她每次皆蹙眉饮下,确认无碍、温度适宜,方端予父皇。有一次,那药性甚烈,她饮下不久便呕吐不止,脸色惨白,却仍强撑着,重煎一碗,复又亲尝,才送去……我与大哥躲在门后看见,大哥拳头紧握,我却只想落泪。”
他吸了吸鼻子,续道:“还有大哥。大哥自幼喜好舞刀弄棒,对夫子所讲经史子集兴致寥寥。父皇为此颇为忧心。是阿姐,她自身功课极佳,却日日陪大哥同去上课。大哥听不懂、坐不住时,她便在案下轻扯其袖,暗中提醒。入夜,她闭门不出,将夫子日间所授反复研读,融会贯通后,再以浅显易懂之言讲与大哥,常陪至深夜……”
“至于我,”朱允熥嘴角牵起一抹复杂的笑意,“幼时顽劣,比大哥更甚。记得有一回,我偷偷将夫子的砚台藏了起来,气得老夫子拂袖而去。父皇得知后勃然大怒,罚我在东宫阶下长跪。”
他眼中闪过一丝羞赧:“那日大雨滂沱,我跪得双腿发麻,又冷又怕,却倔强地不肯认错。是阿姐撑着油纸伞,悄悄走到我身边。她没有斥责我,只是蹲下身,将伞举在我头顶,温声说:‘三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夫子教书育人不易,你这般做,不仅伤了夫子的心,更让父亲失望。你若真心知错,阿姐便带你去向夫子和父亲赔罪,好不好?’”
“我当时又冷又委屈,听她这么一说,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阿姐见状,便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我身上,亲自扶我起来,带我去给夫子和父亲道歉。”朱允熥的声音满是感激,“自那以后,阿姐便常抽时间教我读书写字。她不像夫子那般严厉,总是循循善诱,用讲故事的方式为我讲解书中道理。若不是阿姐,我恐怕至今仍是个顽劣子弟。”
赵氏听得入神,轻声感叹:“公主殿下待你,真是如母如师一般。”
朱允熥深深点头:“正是如此。阿姐于我而言,早已超越了寻常姐弟之情。”
朱允熥声音难掩激动:“可说若无阿姐当年悉心照料,父皇龙体未必能支撑至今;若无阿姐日复一日督促讲解,大哥学业根基亦不会如此扎实,更无今日沉稳储君之风。她为我们,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
他转向赵氏,泪光闪烁:“世人只见阿姐如今辅佐父皇兄长处理朝政时的聪慧果决,玉尊公主与太子同样崇高的地位,却不知她背后吃过多少苦,承担了多少本不该她那个年纪承担的重负。她总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把我们照料得妥妥当当,可她自己呢?她仿佛从未为自己活过……”
车厢内一片静谧,唯余车轮辘辘。赵氏早已听得心潮澎湃,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朱允熥微凉的手,柔声道:“王爷,妾身明白了。公主殿下,她……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
朱允熥反手紧握妻子的手,似从中汲取了些许力量,重重点头:“正是。她值得最好的。见她如今似……似有归宿,我心中这块大石,才算稍稍落地。”他所言乃陈景然,虽未明说,赵氏已然会意。
“王爷放心,”赵氏温言劝慰,“公主殿下蕙质兰心,自有天佑。您如今就藩杭州,若能治理好封地,使陛下与殿下无需为您担忧,便是对公主殿下最好的慰藉了。”
朱允熥颔首,望向窗外渐浓的秋景,心中对姐姐的牵挂与祝福,却随着南下的路途愈发深沉。他知道,阿姐的路还很长,但他坚信,这位自幼便如大树般庇护他们的姐姐,终将迎来属于自己的温暖明亮的天空。而他,亦会在遥远的杭州,为她默默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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