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格勒外围的推进,不再是地图上箭头的平滑延伸,而是变成了在泥泞、弹坑、断壁残垣和无数看不见的死亡陷阱间,一寸一寸的艰难蠕动。绿色,那些在初到时令人不适的丰沛绿色,如今已大多化为焦土、泥浆和扭曲的枯枝败叶。空气中混合着硝烟、潮湿泥土、燃烧的木头和一种越来越浓的、甜腻而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新的“莱茵女儿”已经失去了工厂赋予的光洁,车身覆盖着厚厚一层东欧特有的、粘性很强的黑泥,混杂着弹片刮擦的痕迹和几处新鲜的凹坑。我们像一只在泥潭里打滚后、警惕地竖起尖刺的钢铁豪猪,缓慢地穿行在一片相对开阔、但散布着无数小土包、灌木丛和被炮火撕碎的果树园的区域内。按照地图和前方侦察兵的零星报告,这片区域“可能”有苏军后卫部队活动,但主力防线应该还在前方更靠近河流的地方。
然而,在斯大林格勒,“可能”往往意味着“肯定”,而“后卫部队”的战斗力,有时比正规防线更为致命。
那天的能见度很差,低垂的灰云压着地平线,光线晦暗,让一切物体的轮廓都显得模糊。我们作为连队的前导车之一,与另一辆四号和几辆伴随的半履带装甲车保持着松散队形。威廉开得很慢,履带碾过松软潮湿的地面,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他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两侧那些可疑的阴影:一丛特别茂密(也许是伪装)的灌木,一个过于规整的土包,一段看似天然实则可能经过修整的田埂。
埃里希的脸贴在炮队镜的橡胶眼罩上,缓慢地转动炮塔,扫视着潜在威胁方向。约阿希姆守在装填手位置,手边放着待发的高爆弹和穿甲弹。迪特马尔戴着耳机,不断报告着友军位置和指挥车传来的、含糊不清的指令。一切似乎都是连日来重复的、令人麻木的例行公事。
突然,右前方大约两百米外,一片半人高的、混杂着焦黑秸秆和顽强野草的荒地边缘,毫无征兆地爆开一团橘红色的火焰!火焰的闪烁极其短暂,但在这阴郁的光线下异常刺眼。紧随其后的,不是炮弹尖锐的嘶鸣,而是一种更加低沉、迅捷、如同巨大皮鞭猛烈抽击空气的爆响——“咻——嘭!”
声音几乎与撞击同时发生。
“铛————!!!!”
一声震耳欲聋、令人牙齿发酸的巨大金属撞击声,从“莱茵女儿”车体右前方猛地炸开!整个坦克都剧烈地一震,像被一柄无形的万吨巨锤狠狠砸中!所有的仪表盘指针都在瞬间疯狂跳动。灯光闪烁。舱内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灼热的金属和火药混合的气味。
“右前中弹!”威廉的吼声在撞击的余音中传来,带着痛楚和惊骇。一块崩飞的装甲碎片或内部构件擦过了他的手臂,鲜血立刻浸透了袖子。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肾上腺素像冰锥般刺入血管。不是地雷的闷响,不是机枪子弹的叮当,也不是普通野战炮的爆炸。这种声音,这种撞击感……太熟悉了,又太陌生了!北非的6磅炮(57毫米)虽然致命,但声响和这种纯粹硬碰硬的、仿佛要砸碎一切的撞击感有所不同。这是……更大的口径!更近的距离!更隐蔽的射击!
“该死!是反坦克炮!”我嘶声咆哮,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变形,“苏军的反坦克炮!隐蔽得很好!” 视野里,那片荒草边缘只有一缕迅速消散的青烟,根本看不到炮身。他们躲在草里,或者挖了浅坑,伪装得极好。
“装填穿甲弹!”埃里希的反应几乎是本能的,但他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被突袭后的慌乱。炮塔开始转动,但速度似乎因为刚才的剧烈震动而有些迟滞。
“威廉!”我冲着话筒吼道,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致命的草丛,大脑在瞬间计算着角度和威胁,“不要直线后退!不要把侧面完全露给他们!以一定角度倒车!快!”
这是东线坦克兵用鲜血换来的教训:面对隐藏的反坦克炮,尤其是可能不止一门时,直线后退或原地转向,都会将更薄弱的侧面装甲暴露给敌人。必须以一个倾斜的角度进行机动,同时用车体正面最厚实的部分迎接可能到来的后续射击。
威廉没有回答,但我能感觉到身下坦克的猛然动作。他没有慌乱地猛打方向试图掉头,而是咬紧牙关,忍着臂上的疼痛,猛地将操纵杆向后拉到底,同时向左微微偏转方向。“莱茵女儿”的引擎发出痛苦的咆哮,两条履带以不同的速度和力量疯狂倒转,沉重的车体在泥泞中猛地一顿,随即以一种倾斜的姿态,急速向我们的左后方倒退!车身在湿滑的地面上侧滑,泥浆飞溅。
这个救命的机动刚刚开始,第二发炮弹就到了!
同样来自那片荒草地,但似乎略微偏左了一点。炮口焰闪烁的瞬间,我就知道不妙。
“咻——嘭!”
炮弹几乎是擦着正在倾斜倒车的“莱茵女儿”的右侧车体掠过,击中了我们右后方不远处的一个半塌的砖石堆,将其彻底炸成齑粉。破片和砖石碎块噼里啪啦地打在坦克尾部装甲上。如果刚才威廉选择原地转向或者直线后退,这一炮很可能就结结实实地打在我们的侧面或尾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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