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之上,玉镯裹挟着风声破空而来,又快又狠,目标直指康大运的胸口。
这是表达倾慕嘛?
分明是带着一股子蛮横的赌气,恨不得将这价值连城的信物硬生生砸进康大运怀里,烙下她的印记。
“竞争挺激烈呀!”梁撞撞蹙眉。
前有羊脂玉佩,后是翡翠玉镯,这京城贵女们的手笔一个比一个阔绰,心思也一个比一个刁钻。
“怎不干脆扔个肚兜?又轻飘又显心意!”她心里腹诽着,眼神却紧紧锁住那飞向康大运心口的翠影。
此时她已回到预定好的茶肆二楼,忙乎一宿加小半天了,正是又累又饿,此刻又加上了气。
康大运眉头一皱,身体本能地微微后仰,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他并非要接,而是想将其拂开。
如此贵重的贴身之物,若当街接住,岂非坐实了不清不楚的牵扯?后患无穷!
然而,就在康大运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飞来玉镯的刹那……
“咻——!”一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从斜后方传来。
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铜钱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击打在飞行中的玉镯边缘!
“叮!”
一声极其清脆微小的撞击声。
力道拿捏得巧妙,玉镯被铜钱微微一撞,飞行轨迹瞬间改变。
不再是直冲康大运胸口,而是向上划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转而朝着康大运身旁那匹神骏的御赐白马飞去!
三骑并辔,康大运旁边御赐的白马上坐的自然是本届状元俞敏正,年逾不惑,鬓角微霜,那岁数,可不比赵明姝她爹英国公年轻多少。
楼上赵明姝的得意瞬间凝固,小脸煞白——怎会飞向状元?!
状元俞敏正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的惊喜——谁这么有眼光?!
梁撞撞龇了龇牙——她没想给状元大叔增添绯闻,只是以她现在的位置,不管怎么射出铜钱,都会将手镯弹到状元大叔那边。
康大运也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御街斜对面一处不起眼的茶肆二楼。
一个圆圆的小脑袋正探出窗外,苹果脸上带着闯祸后的歉意,偏又忍不住龇着一口小白牙,像只偷了腥又怕挨打的猫咪。
她身后,正有一个彪形大汉在张牙舞爪比比划划、还冲着康大运挤眉弄眼——是康康。
“唏律律——”一声嘶鸣!
白马猝不及防被异物袭面,惊得猛一甩头!
到底是御苑良驹,只一瞬的骚动便恢复神骏。
可怜那价值连城的翡翠玉镯,被马头这么一甩,如同断了线的琉璃珠,高高抛起,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然后……“啪嚓!”
令人心碎的脆响。
翠绿的玉镯狠狠砸在坚硬的青石板路面上,瞬间碎裂成数段!
那清脆的碎裂声,在短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翠绿的玉片四溅飞散,阳光下折射出最后一点凄艳的光。
所有人都惊呆了。
满街哗然!
赵明姝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从志在必得、到惊恐、再到心如死灰的剧痛——那是母亲压箱底的宝贝!
她精心挑选用来“定情”的信物——没了!
全碎了!
梁撞撞的小脑袋倏地缩了回去,康康的身影也瞬间消失在窗后。
仿佛刚才那神乎其技、救了探花郎“清誉”的一枚铜钱,与这扇窗后的人毫无瓜葛。
康大运面上波澜不惊,甚至对着状元俞敏正露出一个无奈又歉意的微笑,仿佛那玉镯只是奔向状元的一场意外。
他轻轻一夹马腹,骏马优雅迈步,继续前行。
额角那被金花与鬓发巧妙遮掩的纱布下,暗红犹在,提醒人群他们之前听到的“探花郎遭人暗算、却仍惦记忠君报国”的事情是真实的。
再联想到刚刚康探花在被贵女们掷果盈车的盛况下依旧彬彬有礼、目不斜视,人们对探花郎的好感便更上一层楼。
于是……
遮天蔽日的香囊、绢帕、珠花从各个方向掷来,一时间如彩蝶环绕。
御街上更是喧嚣,有百姓对探花郎忠勇的赞叹,有贵女们对他风姿的痴迷,更有暗处沈骁那几乎要将他烧穿的怨毒视线。
探花郎只管唇角噙着那温润如玉又隐含锐利的笑意,坦然接受着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议论。
只是满街老百姓都不会知道,此时皇宫里也开始热闹起来。
*********
紫檀御案后,身着明黄常服的昭武帝正批阅奏章。
殿内静得只闻朱砂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大太监曹安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
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入,在曹安耳边低语几句,奉上一份密报。
曹安神色微凝,接过密报,轻步上前:“万岁爷,锦衣卫急报,新科探花康大运今日跨马游街时…”
昭武帝头也未抬,声音平淡:“哦?可是出了什么岔子?沈家那小子又闹了笑话?”
沈骁昨日在勋贵夜宴被康大运当众“茶”得颜面尽失,皇帝亦有耳闻。
曹安躬身:“回万岁爷,确有变故,但非笑话,康探花昨夜自流霞别苑返城途中,遭遇惊马翻车,车毁人伤。”
“嗯?”昭武帝笔锋一顿,终于抬起头,一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鹰:“伤得如何?可曾误了今日游街?”
“万岁爷圣明。”曹安忙道,“据报,康探花额角受创,伤口颇深,流血不止;
然其今日仍准时出现于承天门外,带伤游街,气度不减;更令人惊异者,乃其当街应对。”
曹安将密报中记录的康大运言行,包括那句“此伤在额,更印于心!时刻警醒,忠君报国,矢志不渝!”;
以及随后引导舆论直指京畿防务、呼吁彻查京营、恳请百姓上达天听的言辞,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昭武帝指节轻轻敲击着光润的御案,发出笃笃轻响,眼中精光闪烁,有意外,有审视,更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激赏。
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好一个‘此伤在额,更印于心’!
好一个‘宵小横行,王法何在?护卫失职,何以安民?’!
可真是句句诛心,字字如刀啊!
他这是借自己一身伤,裹挟万民之口,却把刀递到了朕的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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