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后,新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方才的温馨憧憬被无形的寒气侵染。我拥着锦被坐起身,看着跳动的烛火,心中生出的怅惘与不安,悄然交织在一起。北疆大胜才多久?什么紧急军务,需要在这新婚之夜、露重更深的时辰商议?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每一刻都被拉长。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才被再次推开。谢长卿回来了,身上带着夜露的微凉,神色依旧维持着平静,眉头间却有挥之不去的沉郁。
“怎么了?可是有事?”我掀被下床,走近他,握住他微凉的手。
他反手握紧我沉声道:“北疆出事了,几支本该被击溃的北狄精锐残部,与西北荒漠流窜多年的数股强悍马匪勾连在了一起,更棘手的是,他们暗中策反、裹挟了边境线上两个向来首鼠两端、却扼守要道的部族,选在我军主力休整的当口倾巢而出。”
他顿了顿:“他们绕过主要关隘,兵分多路,同时突袭了边境线上三处最大的互市榷场,以及……黑石城后方两座屯粮军镇。”
“榷场被毁,粮仓被焚,守将殉城,守军与边民死伤惨重,他们抢掠军械粮草,以战养战,正集结兵力,意图染指后方平原!”
“这是有预谋、有组织、精准打击我方要害的军事行动,北疆防线,已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倒吸一口凉气。互市榷场是边民贸易、物资集散之地,军镇屯粮更是命脉所在!
他深吸一口气:“陛下震怒。圣旨已下,令谢、沈两家即刻整军,扑灭此乱,稳固防线收复失地,北疆是朝廷北方门户,更是中原屏障,万不能有失。我谢家与你们沈家,世代坐镇,如今防线被破,根基动摇,于公于私,我们都必须立刻回去。”
满城桃花、山盟誓言犹在耳,转眼便是边关烽火、戎装待发。那不安的预感成了真,什么十里红妆,什么花前月下,在这等家国危难面前,瞬间被击得粉碎。
“我跟你一起去。”这句话脱口而出。
“不行!”谢长卿断然拒绝,没有丝毫犹豫,他用指腹擦去我滚落的泪水:“那里现在是一片炼狱,是绞肉场!我怎能让你去?战场非比寻常,刀剑无眼,流矢横飞,我无法分心,更不敢想象你若有一丝一毫损伤我……”
他将我紧紧搂入怀中:“北疆不稳,则天下难安,守住家国,才能守住我们的家,你在这里,有沈家,有……皇太后照看,我才能安心对敌。等我回来,我们就去看山河锦绣好不好?”
我知道他说得有理,战场不是儿戏,我随军或许真会成为他的拖累。可那分离的恐慌,与前世记忆交织的不祥预感,让我心乱如麻。
我伸出手,回抱住他颤抖却坚实的脊背,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夜露微凉的衣襟里,哽咽着“……好,我等你。但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答应你!”他郑重道。
没有时间了,红烛尚未燃尽,窗外却已透出凌晨将明未明的灰白,将满室喜庆的红,映照出一种离别在即的、凄艳光泽。
良宵苦短,征衣已催。
他松开我,转身快步走向一旁,取出那套我从未亲手为他穿上的玄色铠甲。冰凉的甲片在残存的烛火下,泛着幽暗而坚硬的光泽。
“让我来吧。”我走上前,声音出奇地平稳。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拒绝。我接过沉重的胸甲,触手生寒。他微微展开双臂,我仔细地将甲胄一片片贴合在他身上,系紧每一个皮扣,抚平每一处褶皱。动作有些笨拙,却无比认真。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也划过他温热的身躯,这对比如此鲜明,刺得人心头发酸。
最后,我捧起那顶带着红缨的头盔,他微微低头,让我为他戴上。
甲胄加身,他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方才残留的温柔新郎官痕迹被尽数掩去,取而代之的是久经沙场的将领威严,凛然不可侵犯。只有那双望向我的眼睛,还盛着化不开的不舍。
府门外已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和低沉的喧哗。我们一同走出新房,待走向府门。只见谢长渊已一身戎装,站在马旁,正在最后检查马具,神色冷峻。
我的嫡姐沈明珠站在他身边,低着头头,眼睛红肿得厉害,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只用力捏着一个平安符,塞进谢长渊手里。
谢长渊低头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模样,素来冷硬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在接过平安符的瞬间,忽地伸出手臂,一把将嫡姐整个揽入怀中。他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只见嫡姐的脸颊倏地飞红,方才的悲切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搅乱,他并没有抱太久,轻轻擦过她湿漉漉的眼角,动作是与他外表不符的温柔。然后便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谢长卿也同样翻身上马,他回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我的身影刻入魂魄。然后,他勒转马头,与谢长渊并辔,朝向等候的将士们,便要挥手下令出发。
就在马蹄即将扬起的刹那,他猛地一勒缰绳,竟调转马头,几步冲回我面前。不等我反应,他来到我面前,俯身一手紧紧揽住我的腰,将我带离地面些许,灼热而带着决绝意味的吻重重落在我的唇上,短暂却烙印般深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等我!”他在我耳边留下这两个字,随即松开,而后毫不犹豫地策马而去,汇入玄甲森森的队伍中。
“出发!”谢长渊一声令下,马蹄踏破凌晨的寂静,如黑色的洪流,向着北方,向着未知的烽烟,疾驰而去。
我们姐妹俩就这样在微凉的晨风中待了许久,直到双腿有些僵直,才互相搀扶着转身,走回那突然显得空旷了许多的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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