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迟国客栈的上房里,窗棂半开着,晚风卷着街边糖炒栗子的香气飘进来,与桌上酱瓜子的咸香搅在一起,倒添了几分烟火暖意。四人围着一张擦得发亮的梨花木方桌坐定,桌上的白瓷碟里盛着半碟酱瓜子——壳子被嗑得裂开整齐的小口,是八戒方才瘫在椅上闲嗑时的“战果”,碟边还沾着几点他蹭上的肘子油,亮晶晶的格外显眼。墨臻斜倚在椅背上,金箍棒横放在腿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棒身纹路,金瞳半眯着,似在回味方才三清观除妖的酣畅;沙僧端坐在桌角,正用一块细布细细擦拭降妖宝杖,布巾掠过杖身梵文时,会泛起极淡的蓝光;玉龙则趴在窗边的长凳上,手里把玩着一根马鬃编成的绳结,时不时探头往楼下街上瞅两眼,嘴里还哼着西域传来的小调。唯有八戒最是不闲,他瘫在宽大的太师椅里,肥硕的身躯几乎把椅子占满,一只脚搭在旁边的矮凳上,正伸长胳膊去够桌中央的酱瓜子,圆滚滚的小眼睛还滴溜溜地转,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八戒嗑瓜子的“咔嚓”声突然停在半空,墨臻斜倚的身子却缓缓坐直了,原本半眯的金瞳骤然睁开,瞳仁深处那抹惯常的戏谑被沉沉的寒雾取代,连指尖摩挲金箍棒的动作都添了几分力道,将棒身纹路按得发白。他视线扫过桌角那碟沾着油星的酱瓜子,忽然想起三清观地牢里那些被锁链穿透琵琶骨的僧人,想起妖丹炉中蜷缩的孩童魂魄,喉间不自觉地发紧,声音也比往常沉了三分:“那虎力三妖,真当俺老孙忘了?如果不是有人暗中相救,他们能跑得了?”
他抬手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瓷碗与木桌相撞的脆响惊得窗外夜虫都停了鸣,茶水溅出碗沿,在梨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痕。“挂着三清弟子的金字招牌,在车迟国作威作福,拿活生生的孩童魂魄炼炉,把僧人的琵琶骨剥了锁在地牢里当牲口圈养——这般伤天害理的恶行,桩桩件件都渗着血,天上的三清真就半点不知?”金瞳里闪过一丝锐光,像要戳破眼前的夜色,“依俺看,哪是什么不知,分明是不愿知、懒得管!”
“仙佛座下的管束,说穿了就是个筛子,还是漏风的筛子!”他冷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桌面,每一下都带着怒气,“只要这些妖邪打着他们的旗号,把香火供奉送得足足的,别扰了他们在云端的清净,底下造多少杀孽、害多少人命,都能闭眼装作看不见。那些所谓的‘仙’,早把慈悲本心丢到九霄云外,骨子里藏着的全是虚伪的根——受着凡人的跪拜,享着世间的香火,转头就对信徒的苦难袖手旁观,连自家门庭下的妖祟都懒得清理,这跟那虎力三妖又有什么两样?”
金箍棒似是感应到他的怒意,在腿间轻轻震颤起来,棒身隐现的巫血纹路泛着极淡的红光,与他眼底的怒火遥相呼应。墨臻垂眸盯着那抹红光,声音里添了几分决绝:“若真有仙佛护短,说什么‘管束不严’,俺老孙的棒子可不认这些托词。管他是三清座下还是灵山门徒,只要敢藏着邪念、害人性命,就别怪这金箍棒不认人!”
唐僧闻言,捻动念珠的手指猛地一顿,檀木珠子在指间卡了半分,才又缓缓转动起来,只是那速度比先前沉缓了许多,每一颗珠子都似带着千钧重量。他垂眸静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浅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目光已越过窗棂,落在远处被黑雾半遮的夜空里——那里本该是星辰闪烁的方向,此刻却只有沉沉的暗,像极了那些被妖邪蒙蔽的人心。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夜露般的悲悯,又藏着磐石般的坚定:“悟空,你这金箍棒敲得碎妖骨,却敲不散人心的迷雾,你所言的‘纵容’与‘虚伪’,并非虚妄。”
他抬手将被风吹得微斜的烛台扶稳,跳动的烛火映在他清癯的脸庞上,忽明忽暗间,竟能看见他眼底细碎的光:“世间仙佛体系如江海般浩渺,既有普陀山潮音洞的慈悲法雨,也难免藏着些被香火熏迷了心窍的浊流。那些仙灵曾也有护佑苍生的初心,可年复一年受着凡人跪拜,听着颂歌千篇,便渐渐忘了庙宇石阶下的疾苦——香烛燃得越旺,他们离凡尘越远;供品堆得越高,他们的慈悲越淡。对座下精怪的恶行,先是睁眼闭眼,再是默许纵容,最后竟成了‘只要不扰我清修,任他世间生灵涂炭’的邪念,这便是从仙堕为‘伪仙’的根由。”
说到“邪念”二字,他指尖的念珠转得极快,“咔嗒”一声轻响,似是敲醒人心的警钟。他转头看向墨臻,目光如炬,直映进对方金瞳深处:“但你要记着,真正的佛法从不是刻在经卷上的文字,仙规也不是悬在云端的铁律。它们是佛陀割肉喂鹰时的悲悯,是老君化胡为佛时的通透,是护佑稚童不受妖火灼烧,是让僧人免于铁链穿骨的屏障。那些借仙佛之名炼魂害命的,从来不是什么‘座下门徒’,不过是披着鎏金外衣的豺狼,顶着神圣名号的妖邪——他们污了仙佛的名,却灭不了正道的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