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时,桂花坞的溪水最先醒了。
冰层噼啪碎裂,化作潺潺流水,裹挟着融化的雪水奔向下游,在石头上撞出细碎的水花,像谁在耳边絮絮低语。
谷里的土地松了冻,散发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混着残留在枝桠间的桂花香,酿出一种独属于初春的清甜味。
张不晚扛着锄头,沿着溪边的田埂慢慢走。
他要把去年种桂花苗的地翻一遍,等春雨下来,就能移栽新的幼苗了。
影老的坟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新草已经冒了绿尖,周胡子说,这是好兆头,说明地下的人安心了。
“不晚哥!”小石头的声音像只轻快的麻雀,从田埂那头飞过来。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攥着个纸鸢,风筝尾巴是用红布条做的,在风里飘得欢快。“苏先生来了!在老王爷爷家呢!”
张不晚直起腰,把锄头往田埂上一靠,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这么快?”王大人信里说苏先生要过了惊蛰才到,算算日子,还差着两三天呢。
“说是路上遇到了赶车的商队,搭了个便车,就提前到啦!”
小石头蹦蹦跳跳地凑过来,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溪水里的光,“苏先生还带了好多书,有画着小人儿的,还有好多字的,可好看了!”
张不晚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去看看。”
两人沿着溪边往谷里走,溪水在脚边哗哗流淌,偶尔有小鱼从石缝里钻出来,甩甩尾巴又不见了。
田埂上的野花开了,紫的、黄的,星星点点,像撒了一地的碎宝石。
小石头举着纸鸢跑在前头,红布条尾巴扫过青草,惊起几只蚂蚱,蹦跳着钻进了草丛。
远远就看到老王家门口聚着不少人,都是谷里的乡亲,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有几个半大的后生,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时不时发出几声低低的惊叹。
周胡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铁皮盒子,正给围观的人看里面的东西——是块西洋镜,能看到里面画着的京城街景。
“让让,让让,不晚来了!”周胡子眼尖,看到张不晚,立刻嚷嚷起来,扒开人群让出条道,“苏先生正念叨你呢。”
张不晚走进院子时,正看到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给几个孩子讲书。
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瘦,眉眼温和,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说话时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温润。
他面前的石桌上摊着一本线装书,旁边放着个布包,里面露出几支狼毫笔的笔锋。
“苏先生,这位就是张不晚。”老王走过来,笑着介绍,“咱们桂花坞的主心骨,当年就是他带着弟兄们,把赵显那群奸贼给扳倒的。”
苏文清听到动静,放下书站起身,对着张不晚拱手行礼,动作斯文而恭敬:“张兄,久仰大名。在京城时就常听王大人说起你,说你有勇有谋,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苏先生客气了。”张不晚回了一礼,他不太习惯这般文绉绉的客气,只觉得这人身上的书卷气很干净,像谷里的溪水,“一路辛苦,快请坐。”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周胡子端来两碗新沏的桂花茶,茶叶是去年晒干的桂花嫩芽,泡在水里,浮起一层淡淡的金黄,香气清冽。
苏文清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眼里露出赞叹:“好茶,比京城茶馆里的雨前龙井还要清润。”
“先生要是喜欢,走的时候带些回去。”周胡子在一旁插话,手里还把玩着那个西洋镜,“这玩意儿就是苏先生带来的,说是从洋人手里换的,能看到几千里外的景致呢!”
苏文清笑了笑,推了推眼镜:“不过是些新奇玩意儿,让孩子们图个乐子。
我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学堂的选址,王大人说,张兄已经选好了地方?”
“在谷中间那片空地上,”张不晚道,“以前是破山军操练的地方,地势平坦,离各家都近。
我让人清出了一片,打算先盖两间草房当教室,等秋收后有了余钱,再盖砖瓦房。”
“草房就好,”苏文清连忙摆手,“教书育人,不在房子好坏,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行。倒是笔墨纸砚,可能需要麻烦谷里的乡亲们多费心,我带的这些,怕是不够用太久。”
“先生放心,”老王接口道,“笔墨我们可以让去镇上赶集的弟兄捎带,纸嘛,周胡子的婆娘会做草纸,虽然粗糙些,但写字没问题。实在不行,咱们就多砍些竹子,自己做竹纸!”
苏文清看着老王眼里的热忱,又看了看周围乡亲们期待的眼神,心里一暖。
来之前,他还担心乡下闭塞,乡亲们不重视教化,如今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正说着话,李青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提着两只野兔,是刚从山里打来的。看到院子里的苏文清,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打招呼:“这位就是苏先生吧?我是李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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