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的繁忙渐次平息,田野间的新绿连成一片,预示着生机复苏。
然而诸葛瞻心头的弦却未曾有半分松懈。新政初行,成效虽肉眼可见,然根基未稳,吏治之弊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深知必须时时巡察访验,方能防止善政在执行中走样变形,或滋生新的弊端。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诸葛瞻摒却仪仗,只着常服,带了最为信赖的录事掾程虔并两名精干护卫,策马出了成都,往西南方向的江原县境行去。
此行的明面目的是察看他最为挂心的曲辕犁分发至寻常农户手中的实际使用情形,暗里亦想亲耳听听远离朝堂的乡野之声。
车马行驶在乡间土路上,但见阡陌交通,沟渠纵横,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灌溉着刚刚苏醒的土地。远处村落掩映在绿树之中,炊烟袅袅升起。近处田亩里,已有不少嫩绿的禾苗破土而出,在阳光下舒展着生机。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一派宁静祥和。
诸葛瞻坐于车中,望着窗外景象,连日来的疲惫与朝堂上的紧绷心绪,似乎也被这田园风光稍稍熨平,心中升起一丝难得的宽慰。
行至一处唤作“清泉里”的乡野地界,诸葛瞻命车驾缓行,自身下车,信步走上田埂,欲更近距离地察看农情。
恰在此时,前方不远处一条新修缮的水渠旁,围拢着十余名农人,似乎发生了争执,声音渐高,情绪激动,打破了田野的宁静。诸葛瞻示意程虔与护卫稍待,自身缓步靠近,隐于一旁树荫下静观。
只见一须发花白、面色黝黑的老农,跺着脚,指着水渠一处新建的分水闸口,声音带着愤懑:“…赵三哥!这新渠走势是大人们定的,俺们不敢说孬!可这闸口安的地方实在不妥帖!水旺时节还则罢了,若是遇上哪年天旱,水势弱了,这闸口一卡,水全都往上游去了,俺们下游这几个村子,连滴水星子都见不着!庄稼岂不全都得旱死?到时候喝西北风去吗?”
他对面一个穿着稍体面些、像是村里管事的中年汉子,脸色尴尬却强硬地反驳:“李老栓!你休要胡搅蛮缠!这闸口是依着官府发下来的图样,比着旧渠根基建的,费了多少人工物料?岂是你说改就能改的?再说,上游就不要用水了?”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周围农人也分成两派,吵吵嚷嚷,眼看就要从口角升级为械斗。乡野之间,水利之争往往便是如此,关乎生存,寸步不让。
正在僵持之际,一个清朗却透着沉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喧闹:“李叔,赵三哥,诸位乡邻,且听我一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原本蹲在渠边、默默察看着水流的年轻人站起身走来。
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粗布襕衫,面容清秀俊朗,眉目间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文气,但此刻手指上却沾满了湿泥,裤脚也挽到了膝上,溅满了泥点。他神色从容,走到争执中心,蹲下身,随手抓起一把湿泥,就在渠边的空地上熟练地勾勒起来。
“官府的定策,宏观上自是好的,欲疏通水路,惠及各方。”他一边快速绘制,一边清晰说道,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然地理微处,千差万别,确实需要因地制宜,稍作变通。诸位请看”。
他手指点着泥图上的线条,“此处闸口,并非不可动。只需稍向上游移动约三十步,于此地势略隆起之处,另开一浅槽作为辅助分流。此举并非大动干戈,却能巧妙地利用水势自然之力,确保上下游皆能受益,无需日后为此再起争端。所需增补工料,估算不过半日之功,三五人力即可。比起日后因争水而耽搁农时,甚至发生械斗伤及乡邻和气,孰轻孰重,诸位自有明断。”
诸葛瞻在一旁看得暗暗称奇。此青年不仅熟知水利,更能洞察人心,深入浅出,以理服人,化干戈为玉帛,实乃不可多得的实干之才!其风采,竟隐隐有几分当年父亲初出茅庐时的影子。
正待上前询问,忽听身后官道上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杂乱的马蹄声、车轮隆隆声以及车夫惊恐的呵斥与挽马的嘶鸣!
诸葛瞻猛地回头,只见一辆装载着满满粮袋的马车,不知何故,驾车的驮马突然受惊,拖着沉重的车辆疯狂地冲向官道旁正在玩耍的几个稚童!
事发突然,电光火石!道旁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发出绝望的惊呼,眼看惨剧就要发生,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施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蛰伏的猎豹,猛地从田埂另一侧的草垛后蹿出!其人身法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几个起落便已迅捷无比地逼近了狂奔的惊马!
面对迎面冲来的庞然大物,他竟毫不避让,沉腰立马,发出一声短促而有力的低喝,探出的右手如铁钳般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了惊马的辔头,同时左臂猛地下压!
“吁——!!!”
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那壮硕的惊马竟被这看似单薄的身躯爆发出的惊人力量硬生生勒得前蹄腾空,人立而起,发出痛苦而愤怒的长嘶!马车辕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巨响,剧烈晃动,粮袋滚落,但终究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强行遏制,停了下来!车轭几乎嵌入了那人的肩臂肌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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