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婚约风波的余威,像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护国公府的水面上虽已平息,底下的暗流却越发汹涌。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府里的石板路就映着微光,仆妇们提着水桶匆匆走过,脚步放得极轻,却在擦肩而过时,用眼角偷偷交换眼神;洒扫的丫鬟手里握着扫帚,目光却瞟向柳姨娘所居的 “汀兰院” 方向,耳尖竖得老高,捕捉着院里传来的零星动静;连账房门口的老管事,在核对采买单据时,手指都比往日迟疑了几分,仿佛那纸上的墨迹里,都藏着不敢言说的小心思。
柳姨娘虽被夺了中馈、禁了足,可她在府里经营了十余年,树大根深得像老槐树的根须,早已盘绕在府内各处。采买、洒扫、浆洗,甚至护院的队伍里,都有她安插的眼线心腹。这些人表面上安分守己,暗地里却还在传递消息,等待着柳姨娘东山再起的机会。更有一些惯会看风使舵的刁奴,见老国公只是禁了柳姨娘的足,并未赶尽杀绝,便又蠢蠢欲动起来,开始阳奉阴违地试探 —— 试探这位病弱嫡女的底线,也试探护国公府如今真正的风向。
负责采买与份例发放的王嬷嬷,便是这些刁奴里的 “翘楚”。
她是柳姨娘的远房表亲,当年靠着这层关系进府,又凭着会来事、能讨柳姨娘欢心,一步步爬到了采买管事的位置。往日里仗着柳姨娘的威势,她克扣下人的月钱、贪墨采买的差价,早已是家常便饭。如今柳姨娘失势,她非但没收敛,反而觉得 “趁乱捞一笔” 的机会到了 —— 毕竟,在她眼里,那位常年卧病的嫡小姐苏婉婉,不过是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就算知道了克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日清晨,清辉院的小厨房飘起了黑烟。
青禾端着烧水壶从厨房出来,呛得连连咳嗽,眼圈都红了。壶里的水还没烧开,水面上却飘着一层黑灰,是灶里的煤炭燃得不旺,还一个劲地冒呛人的烟。她低头看向灶里的炭 —— 那哪是什么账册上记录的 “上等银霜炭”?分明是些棱角锋利、满是杂质的次等石炭,烧起来火星子乱窜,烟气能呛得人眼泪直流,连锅底都熏得发黑。
“这是什么破炭啊!” 青禾气得把水壶往灶台上一放,声音都带着哭腔,“昨日送来的布料也是,说是云锦,结果摸起来糙得像麻袋片,连我院里的粗布衣裳都不如!这王嬷嬷也太欺负人了!”
她越想越气,转身就去了账房。账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清辉院本月份例,上等银霜炭二十斤,云锦三匹,杭绸两匹,皆是专供主子使用的上等品。可实际送来的,却是次等石炭和粗棉布,这其中的差价,少说也有三两银子 —— 足够寻常百姓家过半年的了,显然是被王嬷嬷贪墨了去。
青禾拿着账册找到王嬷嬷时,那婆子正坐在采买房的太师椅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指挥小丫鬟整理布料,日子过得比一般的主子还惬意。
“王嬷嬷!” 青禾将账册拍在桌上,声音都在发抖,“我院里的份例怎么回事?银霜炭变成了石炭,云锦变成了粗棉布,你得给我个说法!”
王嬷嬷闻言,缓缓抬起头。她约莫五十岁,脸上堆满了横肉,一双三角眼总是眯着,看谁都像在打量货物。她慢悠悠地吐掉嘴里的瓜子壳,双手抱臂,斜睨着青禾,嘴角撇出一抹讥讽的笑:“青禾姑娘,你年纪小,不懂当家的难处!如今府里开销大,各处都要用钱,进项却就那些,能省则省嘛!咱们做下人的,也得体谅主子的难处不是?”
她刻意拔高了嗓音,采买房里几个低头做事的仆妇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竖着耳朵听动静。王嬷嬷见状,更是得意,目光扫过堆在角落的次等物品,语气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再说了,那银霜炭和云锦固然好,可咱们大小姐那般金贵又…… 咳咳,那般柔弱的身子骨,用了这寻常炭火和布料,安安稳稳的,不也一样过冬?那些好东西给了大小姐,她怕是也消受不起,没得白白浪费了,岂不是暴殄天物?咱们也得懂得惜福不是?”
“消受不起”“暴殄天物”,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青禾心上。她气得浑身发抖,却偏偏嘴笨,说不过牙尖嘴利的王嬷嬷,只能咬着唇,转身跑回了清辉院。
苏婉婉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医书,看似在看,实则在梳理府里的人际关系。听到青禾带着哭腔的禀报,她缓缓合上书,面上依旧是一贯的苍白病弱,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在她低垂的眼睫之下,一抹冰冷刺骨的寒光骤然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心中雪亮 ——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克扣,而是柳姨娘一系不甘蛰伏的首次反扑。王嬷嬷敢如此嚣张,背后定然有柳姨娘的默许,甚至可能是柳姨娘授意的试探。若她此刻隐忍退让,只会让这些刁奴觉得她软弱可欺,日后只会变本加厉,清辉院将永无宁日,她这个嫡女的威严,也将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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