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苏蘅卿站在秦老板安排的老宅天井里,看着老织工们将新纺出的挂在竹竿上晾晒,银丝般的纱线在雨雾里泛着朦胧的光,像极了沈砚洲留在染坊那半块月饼上的玉簪花纹。
苏小姐,这纱的韧度,比沈先生送来的样品还好!老织工王伯举着纱线在雨里抖了抖,银丝绷得笔直却不断,缠枝莲纺法,真是神了!
苏蘅卿的指尖拂过纱线,触感细腻如蝉翼。这法子是她昨夜对着字玉簪琢磨出来的——将簪头的缠枝莲纹路拆解成纺车的转动角度,每转三度加一根纬线,正是母亲绣谱里经纬相契,如莲缠枝的注解。她忽然想起沈砚洲在染坊里说的新纺锭是活的,此刻才真正明白,所谓实业,原是像苏绣一样,要把前人的智慧绣进当下的丝线里。
老宅的朱漆门被轻轻推开,秦老板端着个铜盆进来,盆里是刚染好的靛蓝布料:法租界来的信,说是沈先生托人转的。
信是写在坯布上的,用的是苏绣的打籽绣,每个字都像颗圆润的珍珠:沪上暂安,勿念。顾家已露马脚,商会半数支持量产。盼苏州样品,能在月中抵沪。落款是个小小的字,针脚里混着根极细的银线——是从他受伤的纱布上拆下来的。
苏蘅卿的指尖在二字上反复摩挲,忽然发现银线的走向藏着暗语。她取来放大镜,对着光看,银线在坯布上勾出个简易的地图,标注着从苏州到上海的秘密水路,码头位置画着朵玉簪花,正是她与沈砚洲初遇的霞飞路画馆附近。
王伯,她将信折成小块塞进发髻,样品还差最后一道工序,今晚连夜赶工,明日一早就走水路。
老织工们应着散去,天井里只剩下雨打芭蕉的声音。苏蘅卿走到绣架前,上面是幅未完成的《南湖采莲图》,莲瓣用的正是新纺的,花心处留着个小小的空洞——那是给沈砚洲留的位置,等他来了,要用金线绣上他的名字。
上海的深秋,梧桐叶落得满地都是。沈砚洲站在沈氏纺织厂的废墟前,看着工人们清理瓦砾,指尖捏着那支字玉簪,簪头的铜箔拓片已被他用薄纱覆盖。三日前,顾家勾结洋商炸毁了厂房,却没找到新纺锭的样品——周明早已按计划将零件转移到了法租界的秘密工坊。
沈先生,商会的人来了。周明递过来件黑色大衣,陈会长说,洋商那边松口了,只要能拿出量产的证据,他们愿意放弃与顾家的合作。
沈砚洲披上大衣,左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日礼查饭店的混乱里,他为了引开追兵,被掉落的横梁砸中,幸好章先生留下的暗卫及时接应,才捡回一条命。他望着废墟里残留的织机齿轮,忽然想起苏蘅卿在染坊里说的破了的绣品能补,或许这废墟之上,才能建起更坚固的厂房。
商会的人坐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气氛凝重。陈会长将一份电报推到他面前:顾家向南京政府递了状子,说你私通乱党,还把秘方卖给了日本人。
沈砚洲的指尖在电报上敲了敲:他们没证据。
可你拿得出量产的证据吗?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商人冷笑,沈先生,不是我们不信你,只是......
我有。沈砚洲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里面是片用绣的梧桐叶,叶脉处用金线绣着新纺锭的核心数据,这是苏州送来的样品,韧性是普通洋布的三倍,成本却低四成。
锦盒在众人手里传开,惊叹声此起彼伏。陈会长的眼睛亮了:若真能量产,何愁洋商不低头!
帐篷外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顾曼笙穿着一身黑裙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沈砚洲,别以为靠这些破布就能翻身!她将一份文件摔在桌上,这是你父亲在日本留学时的照片,只要我把它交给报社,沈家就会被骂成汉奸!
沈砚洲的脸色沉了沉。父亲确实留过学,却从未与日本人有过勾结,这是顾家伪造的证据。他正要反驳,帐篷外忽然响起枪声——是章先生的旧部,带着巡捕来了。
顾小姐,领头的巡捕举着逮捕令,有人举报你涉嫌谋杀商会章会长,跟我们走一趟吧。
顾曼笙的脸瞬间惨白:你们不能抓我!我父亲是......
顾总长已经被停职查办了。陈会长慢悠悠地说,我们在章先生的遗物里,找到了他与洋商勾结的账本。
顾曼笙被带走时,死死盯着沈砚洲手里的锦盒,尖叫道:就算我完了,你们也别想成!林慕言早就把新纺锭的图纸卖给英国人了!
沈砚洲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忘了林慕言——那个被顾家当替罪羊抓起来的画家,手里竟还有备份图纸!
苏州到上海的夜航船,在太湖里颠簸。苏蘅卿缩在船舱角落,怀里揣着装样品的锡盒,盒底垫着她绣的《南湖采莲图》,莲心处藏着新纺锭的核心齿轮。秦老板说,这船是沈家在太湖的老关系,船长姓吴,祖上曾为苏家送过绣品。
苏小姐,喝口热茶。吴船长递来个粗瓷碗,茶水里飘着片荷叶,沈先生交代过,过了淀山湖,就换上洋人的船票,法租界的巡捕查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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