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沈氏新工坊的玻璃窗时,苏蘅卿正将最后一缕绕在纺锭上。银丝在晨光里流转,像极了沈砚洲留在她枕下的那封信——用打籽绣今日试机,四个字的针脚里,混着他新换的纱布纤维,带着淡淡的药香。
苏小姐,沈先生说这匹雨丝纺让您定个花样。学徒捧着匹雪白的坯布进来,布角绣着极小的缠枝莲,是她与沈砚洲约定的记号。
苏蘅卿的指尖拂过坯布,触感细腻如婴儿肌肤。这是新纺锭量产的第一匹布,按沈砚洲的意思,要绣幅《沪上繁华图》作为样品,送展下个月的万国博览会。她忽然想起在苏州老宅的账册里见过的记载:宣统二年,沈家曾送过一批参展,却被洋商污蔑为仿冒洋布,最终落得个展品被撤的下场。
就去外滩的钟楼吧。她拿起描线笔,在坯布上勾勒出钟楼的轮廓,笔尖顿在钟面的位置,钟针指向三点,用金线绣。
三点是沈砚洲从淀山湖救回她的时辰,也是新纺锭第一次成功运转的时刻。学徒似懂非懂地退下,工坊里很快响起织机运转的轰鸣声,与远处黄浦江的汽笛声交织在一起,像首粗粝却充满力量的歌。
沈砚洲走进工坊时,正看见苏蘅卿站在绣架前,月白旗袍的下摆沾着点靛蓝。她的侧脸在晨光里透着层柔光,耳后朱砂痣被碎发遮了半分,像极了他藏在怀表夹层里的那张素描——是林慕言画的,虽动机不纯,却意外捕捉到了她绣活时的专注。
英国商会的人来了。他将件驼色大衣披在她肩上,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肩头,查理先生说,要亲眼看看的织法。
苏蘅卿的绣针顿了顿。查理就是当年污蔑沈家仿冒洋布的洋商代表,此刻来,多半是想打探新纺锭的机密。她想起沈砚洲昨夜在灯下写的应对方案:以绣掩机,以情惑敌——所谓情,是指苏家与沈家的世交情谊,正好能堵住他质疑原创性的嘴。
我这就去换件衣裳。她将绣针别在衣襟上,转身时,发间的玉簪滑出来,字在晨光里闪了闪,与沈砚洲胸前的字玉簪遥相呼应。
查理的马车停在工坊门口时,沈砚洲正陪着苏蘅卿站在新纺锭前。她换了件石青旗袍,领口绣着朵玉簪花,是用四十八股劈丝绣的,远看只像层薄雾——这是故意露的破绽,让查理以为的秘诀全在苏绣技艺上。
沈先生,这位是?查理的金丝眼镜后,目光在苏蘅卿身上转了圈,带着审视,您的......绣娘?
苏蘅卿,苏州苏绣阁的传人。沈砚洲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捏了下,云丝的纹样设计师,这新纺锭的织法,原是从苏家绣谱里来的。
苏蘅卿配合地展开那匹《沪上繁华图》,钟楼的金指针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查理先生请看,这金线与的交织,正是仿照明代的金宝地技法,比洋布的提花工艺......
哼,不过是些过时的手艺。查理打断她,从皮箱里拿出匹英国细布,沈先生不妨比比,你们的,能织出这种密度的格纹吗?
布上的格纹细如发丝,是目前最先进的机器织的。老织工们的脸色沉了下去,苏蘅卿却笑了,从绣篮里取出根银线:查理先生可知,苏绣有劈丝四十八的说法?她将银线在指尖劈成四十八股,每股细如蛛丝,云丝当经,这劈丝当纬,别说格纹,就是您口袋里的怀表齿轮,也能绣出来。
查理的脸色变了变。他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绣娘,竟对纺织技艺如此精通。沈砚洲适时补充:若查理先生有意合作,沈家愿以技术换贵国的机器改良方案,只是......他话锋一转,沈家的实业,永远姓。
送走查理后,工坊里爆发出掌声。王伯举着那匹英国细布赞:苏小姐那番话,比沈先生的枪还管用!苏蘅卿的脸颊微红,刚要说话,却见沈砚洲捂着左肩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
又犯病了?她赶紧扶他坐下,从药箱里拿出药膏——这是秦老板从苏州寄来的秘方,用南湖莲子熬的,专治枪伤后遗症。
老毛病了。他握住她涂药膏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查理不会善罢甘休,他要的是新纺锭的核心图纸。
苏蘅卿的指尖顿在他的伤口上。她忽然想起昨夜在他书房看到的电报,是南京政府发来的,说要征用做军用绷带,条件是授予沈砚洲实业督办的头衔。你打算答应政府?
军用订单能让量产提速。他望着窗外新栽的梧桐树,叶子在风中舒展,但图纸绝不能交。这纺锭是苏家与沈家的心血,不是任何人的筹码。
暮色降临时,周明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份被烧得残缺的报纸:顾家的旧部在租界散布谣言,说用了日本棉纱,还说......他顿了顿,说苏小姐是日本人派来的细作。
苏蘅卿的手猛地收紧,药膏瓶摔在地上,青瓷碎片溅了一地。她想起苏州绣庄的火,想起吴船长的死,这些污蔑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最痛的地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