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沈砚洲立在公馆二楼的露台上,指间的烟卷燃至尽头,烫得指腹一缩才惊觉。雨丝斜斜扫过廊檐,将对面石库门的红灯笼晕成一片朦胧的橘色,像极了苏蘅卿失踪前那晚,她鬓边那枚碎钻步摇折射的光。
“先生,巡捕房的人又来了。”管家福伯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铜制托盘上放着三封火漆封口的信,“说是在苏州河下游捞到个首饰盒,看着像是……”
沈砚洲没接话,转身时长衫下摆扫过藤椅,带起半片水渍。三个月了,从苏蘅卿在法租界的晚宴上消失那天起,他遣了三路人马,把整个沪上翻了个底朝天,却只寻到些零碎物件——染血的绣帕、断了弦的琵琶,还有此刻托盘里这封盖着“同德堂”印章的信。
火漆是用朱砂混了金粉的,拆开时簌簌掉渣。信纸是特制的蝉翼宣,上面只有一行簪花小楷:“七月初七,寒山寺码头,带玉簮来换。”
“玉簮?”沈砚洲指尖猛地收紧,信纸在掌心揉出褶皱。他猛地想起去年中秋,苏蘅卿在豫园的九曲桥上,曾指着鬓边那支羊脂玉梅花簪笑说:“这是我娘留的,说是能避邪呢。”那天她穿了件月白旗袍,领口绣着几枝疏梅,风一吹,衣袂和发梢缠在一起,像幅流动的水墨画。
福伯在一旁垂手侍立,见他脸色发青,低声道:“要不要通知沈司令?毕竟对方指名要玉簮,万一……”
“不必。”沈砚洲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戾气,“去把保险柜里那支‘寒江雪’取来。”
那支“寒江雪”是前清内务府造办处的物件,羊脂玉上嵌着七颗鸽血红,原是他准备在苏蘅卿生辰时送的。如今想来,倒像是冥冥中早有注定。
七月初七这天,雨下得更大了。沈砚洲换了身藏青色短打,腰间别着把勃朗宁,独自登上了去苏州的小火轮。江水浑浊,拍打着船舷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极了苏蘅卿失踪那晚,他在公馆里听到的那声闷响。
寒山寺码头比想象中更荒凉。几艘乌篷船泊在岸边,船头挂着褪色的蓝布幡,风吹过时猎猎作响。沈砚洲刚踏上跳板,就见个穿蓑衣的汉子迎上来,帽檐压得极低:“沈先生?跟我来。”
穿过一片芦苇荡时,雨丝钻进衣领,冷得人骨头缝里发疼。沈砚洲攥紧了怀里的锦盒,指腹摩挲着盒面上雕刻的缠枝莲纹,忽然想起苏蘅卿曾说,她最不喜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戴着像枷锁”。那时他还笑她矫情,如今才明白,她要的从不是这些。
仓库的木门吱呀作响地开了,一股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沈砚洲刚迈进去,身后的门就被死死抵住,昏黄的马灯下,十几个黑衣人手握短枪,枪口齐齐对准他。
“沈老板倒是守信。”阴影里走出个穿西装的男人,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正是三个月前在晚宴上与苏蘅卿攀谈过的药材商顾景明,“把玉簮拿出来看看。”
沈砚洲没动,目光扫过仓库角落那个蒙着白布的铁笼,笼底隐约能看到几缕散落的青丝。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沙哑:“我要先见人。”
顾景明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个银质烟盒,弹出支雪茄:“沈先生急什么?苏小姐好得很,就是……”他故意顿了顿,火柴划亮的瞬间,沈砚洲看清他袖口露出的刺青——一朵盛开的罂粟花,“就是惦记着沈先生手里的货。”
“货?”沈砚洲皱眉,忽然明白过来。三个月前他截了顾景明一批从印度运来的鸦片,难不成苏蘅卿的失踪,竟是因他而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别装傻了。”顾景明吐出个烟圈,“那批货藏在哪?说了,我就让你带苏小姐走。”
沈砚洲缓缓打开锦盒,玉簮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几分疯狂:“顾老板怕是忘了,苏蘅卿最恨鸦片。你以为用她来要挟我,我就会……”
话音未落,铁笼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白布被猛地掀开,苏蘅卿穿着件破旧的灰布衫,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她看到沈砚洲时,先是一愣,随即拼命摇头:“砚洲,别信他!快走!”
顾景明脸色骤变,抬手就要下令。沈砚洲却比他更快,猛地将锦盒掷向对方,同时拔出腰间的枪。枪声在雨声中格外刺耳,顾景明应声倒地,金丝眼镜摔在地上,镜片裂成蛛网。
混乱中,沈砚洲冲到铁笼前,用枪托砸锁。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苏蘅卿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尖冰凉:“砚洲,我娘的玉簮……”
“别管了!”沈砚洲终于砸开铁锁,将她护在身后。黑衣人纷纷开枪,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仓库的木柱上,木屑飞溅。他拉着苏蘅卿往外冲,雨幕中,忽然看到她鬓边别着支熟悉的玉簪——正是那支她娘留的梅花簪,只是簪头的梅花已断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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